第十七章,鬼雾之主
张惜辰2022-01-15 11:2912,396

  我知道,我们的谈话即将进入尾声。

  天就快亮了,而我们面前点起的营火,火光也越来越微弱。

  在我面前沉默了很久的相者,忽然看着我的眼睛,询问了我一个问题:“你有喜欢过一个人么?”

  我愣了愣,下意识点头。

  “有过几个?”相者又问。

  “有过,两三个吧……”我这样回答。

  相者罕见的笑了,我忽然觉得十分窘迫,脸也变得滚烫。

  “不必羞惭,”相者对我说,“大概这世上的人,一生中,都不止喜欢一个人吧。”

  “大概吧,即便曾见到灿烂的星辰,也总有一天会遇到更亮的一颗,这世上,大概没有人是不可替代的。”

  “不,也许有,”相者缓慢地眨着眼,“也许真的有人,能用一生去喜欢另一个人,即便他们相处的时间,并不是那么长。”

  “先生说的人,是海侠与慕轻寒么?”

  相者点点头。

  “值得么?”我问相者,“在先生看来,海侠的选择,真的值得么?”

  “值得么?”相者忽然沉默了,但这种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他忽然抬起头,用一种坚定不移地口气告诉我。

  “值得,因为他遇到的那个人不是星辰,是独一无二的月亮。”

  ————摘录自《海客新撰·对谈录》,宛州学者张昔辰著

      

  再过一天,就是慕轻寒二十五岁的生辰。

  再过一天,就是天命祭来临的日子。

  此刻昔挽云站在慕轻寒身后,他看着慕轻寒颤抖的肩膀,相者知道,大巫已经撑不了多久,她的表情虽然坚毅,但额头上已经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昔先生。”慕轻寒转过头来,小声提醒昔挽云。

  昔挽云愣了愣,但马上就回过神来,相者手上再次凝聚天星之力,为前方的慕轻寒助力,而慕轻寒则双手前举,借天星之力催动炽血法,在隔天桥的起点,幻出一个巨大的圆盾。

  这是昔挽云提出的办法,虫足为桥,不死恶鬼与鬼螅虫找到了通路,为了守住后岛,慕轻寒化龙族炽血法为盾,而昔挽云则以天相之力,为慕轻寒提供源源不断的星力。

  两人布下的禁制,死死堵住了敌人来犯的路,恶鬼和鬼螅虫疯狂地冲向圆盾,龙族炽血法的力量,则瞬间将它们焚化为一具空壳。

  虫足之上,圆盾之前,堆满了不死恶鬼与鬼螅虫的尸体,但这些可怕的鬼物依然嘶吼着向前,天命祭越近,他们所呈现出的嗜血欲望就愈加强烈。

  而昔挽云与慕轻寒联手布下的禁制,虽然能短暂的抵抗这些鬼物,避免甲士们无谓的牺牲,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样的禁制并非治本之法,相者与大巫总有油尽灯枯的时候,或者,他们已经无限接近油尽灯枯。

  就在慕轻寒与昔挽云拼命抵抗进犯者的时候,莫不凡与慕沉书正在城主寝所中,进行着一场秘密会谈。莫不凡脸色冷峻地站在窗口,慕沉书则面色沉重的坐在长椅上,他看着莫不凡欲言又止了很久,才终于向青年海头开口发问。

  “你确定吗?”慕沉书愁眉不展。

  莫不凡点头。

  “我要怎么告诉他们这个真相,”慕沉书从椅上站起,“轻寒那么信任他,所有人都那么信任他……”

  “那就别告诉任何人。”莫不凡回答,“或许是我猜错了,或许,还有别的可能……”

  “别的可能?”慕沉书苦笑,“你经常这么骗自己么?”

  “实不相瞒,这是第一次。”莫不凡短叹一声。

  莫不凡话音刚落,一名墨云死侍急匆匆地冲进寝所,这名甲士面色惊恐,甚至忘了先在门前通报——很显然,他们镇守的隔天桥头,一定出现了极大的变故。

  “主上,大事不好!”甲士半跪在慕沉书足前,肩膀不断颤抖着。

  慕沉书面色一变,赶紧将甲士扶起:“何事,慢慢说。”

  “主上,”甲士低着头,“大巫心神耗尽,在隔天桥晕了过去,如今看来,后岛的禁制是无法保持了……”

  “什么!?”莫不凡心里一惊,“她怎么样?”

  “回莫海头,”甲士回答,“虽无性命之虞,但情况也是不佳,墨云死侍已将大巫送回织雾宫,吩咐医者救治。”

  “那桥上的恶鬼呢?”慕沉书又问。

  “这,这就是奇怪的地方,”甲士道,“大巫昏迷之后,我等已做好与鬼物同归于尽的打算,可没想到,那些东西却退了回去。”

  “退了回去?”莫不凡大惑不解。可慕沉书却愣了一下,忽然瘫坐在长椅上。

  “慕兄,你脸色为何难看?”莫不凡赶紧询问慕沉书。

  “莫兄弟,你有所不知……”慕沉书声音虚弱,“鬼物若在,我们便希望尚存,可它们若退,那就是天大的噩耗了……”

  “既然退了,何来噩耗之说?”

  “根据传说所言,天命祭到来之时,海巫大神将向双生岛示其神通,暂时遏制恶鬼,可如果我们拒绝向她献上祭品……”慕沉书说到此处,喉管里仿佛塞了一团棉絮,任他如何努力,也无法将话接着说下去。

  但他的意思,莫不凡已经懂了,如果他们拒绝向海巫神献上慕轻寒,那海巫神就会再次唤醒恶鬼,让双生岛成为一片死地。

  先恩后罚,这海巫神的举动哪里像是神明,反像个喜怒无常的弄权之君。

  莫不凡没吭声,在原地愣了片刻,然后快步朝寝所外走去。青年海头刚走到门口,就见到昔挽云满脸疲倦地从青云之阶下来。这些日子相者为了维持禁制,几乎耗尽了全部精力,他的状态不比慕轻寒好半分,走起路来也是颤颤巍巍,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昔老板!”莫不凡赶紧迎了上去,相者一看走来的是莫不凡,胸口里憋得那股劲立刻泻了,直直朝地上倒。

  莫不凡赶紧扶住昔挽云,昔挽云则看着莫不凡,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小莫,以前我不相信天命祭,”昔挽云气息微弱,“可如今看来,是不得不信了……”

  “昔老板,这话怎么说?”昔挽云的话让莫不凡始料未及,因为相者曾再三表示,自己绝不相信天命祭这种荒谬绝伦的祭祀。

  可面对莫不凡的询问,昔挽云却没有说话,只是抬手指着高处的苍穹。

  莫不凡抬头朝天空看去,只见原本明媚的天空如今已是一片昏沉,浓重的云层之中,一个漆黑而又巨大的球体悬挂在双生岛上空,它投下的光芒像丢弃在墓室中的绸缎,弥漫着一种古老而又腐朽的气味。

  “暗月?”莫不凡的声音颤抖了。

  没有错,暗月降临了,九州十二星中的暗月,将自己的影子投射在诅咒之岛的上空,究竟是怎样的力量,何种程度的怨恨,才能呼唤九州的主星,让她为一个凡人停留。

  此刻的慕沉书也走出了寝所,在他抬头的一瞬间,就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青年城主是暗月系的秘术师,当他看到赋予自己力量的星辰,在双生岛上投射的虚影时,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他们将要面对的东西是什么。

  他们的敌人,真的是神明么?

  或者说,他们的敌人,竟然是星辰本身!

  “主上!断流城的百姓围住了震泽府,说要向主上请命!”

  祁小九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瘦小的侍从发疯一样跑到慕沉书跟前,手忙脚乱地将慕沉书从地上扶起来。

  “主上,快去大门口看看吧。”祁小九声音焦急。

  “请命,还有何命可请?”慕沉书一脸呆滞,显然她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慕兄,现在不是你消沉的时候,能稳住双生岛的人,只有你了!”莫不凡一声低吼,走到近前来,拉起慕沉书便走。

  青年城主也没有挣扎,任由莫不凡扯着他的袖子,一路跌跌撞撞走到了震泽府的大门,此刻的震泽府大门口,已经围满了双生岛的岛民,这些百姓占据了每一处街道与空地,若是没有手持利刃的甲士,怕早已不顾身份,径直冲进了震泽府。

  岛民们的脸上,都带着恐慌与某种难以言说的怨毒,当他们看到慕沉书出现在大门边,便齐齐跪了下去,口中呼喊着主上慈悲,求主上救双生岛于水火。

  “你们,你们要做什么?”慕沉书看着眼前的岛民,这才回过神来。

  “求主上进行天命祭,给双生岛一条活路!”跪在人群最前方的人抬起头,他是一个须发全白的老人,脸上满是饱经沧桑的皱纹。

  “你的意思,是让我杀掉自己的妹妹?”慕沉书双眼圆睁。

  “主上!难道你要看着双生岛覆灭吗!”老人激动地站起身,“主上!双生岛不是城主的双生岛,是我们所有岛民的双生岛!”

  老人话音一落,在场的岛民全都沸腾起来,慕沉书看着他们眼中弥漫的杀意,不自觉向后退了一步:“我若不答应,你们就要反么?”

  老人闻言一怔,连忙跪了下去。

  “城主!我们不敢反!可天命祭是双生岛千年的祖制!主上也不能悖逆先祖啊!”老人涕泪交流,不断在地上叩头,其他岛民看到老人的动作,也是以头叩地,震泽府的大门边,叩头声此起彼伏,这声音就像一把尖刀,直直刺入慕沉书的心肺里。

  “你们,你们就这么冷血?”慕沉书声音颤抖,“我问问你们,你们中的人,有谁没有受过大巫的恩惠,她为你施粥,为你们的家人治病,她如此善良,就换回你们这般冷血相逼,我问你们一句话,若今天站在这里的人是钱清浦,你们还敢这么做么!”

  慕沉书话音一落,岛民们忽然都愣住了,他们面面相觑了许久,虽然没有说话,却也没有任何想要离开的动作。

  “主上!钱清浦狼心狗肺,你也要学他么!”那老人再次站起身来,指着慕沉书的鼻子,“大巫为岛民而死,这本就是理所应当!”

  “好!好一个理所应当!”慕沉书气得双目猩红,向着身边的甲士大吼,“杀了他!给我杀了他!”

  甲士闻言一颤,手握在刀柄上,却迟迟不肯出刀。

  他虽是城主侍卫,可他的亲人也跪在人群之中,在内心的最深处,他和逼迫慕沉书的岛民没什么两样——他也想活下去,他也想自己的亲人能活下去。

  “好,好得很!你们都有自己的主意!”慕沉书双拳紧握,指甲都已握入肉里,“关门!你们愿意,便在这里跪一辈子!”

  语落,慕沉书转身离开,震泽府厚重的大门则缓缓关闭。

  门外的岛民不断喊着主上,青年城主站在门后,眼神呆滞地望向天空中的暗月。

  “莫兄弟,你带着轻寒走吧……”两行清泪从慕沉书眼眶里奔涌而出,“用鬼螅虫燃起的火,离开这座冷血的岛……”

  “你知道的,我很想答应你……”莫不凡眼眶深红,“可就算我想这样做,慕姑娘也绝不会答应,她是你的妹妹,你比任何人都了解她……”

  “难道我们所做的一切,终归还是一场空?”慕沉书脸上写满了绝望。

  “不!”莫不凡深吸一口气,“也许我们还有机会,我们的希望后岛,不出意外的话,那里应该还有一个人在等我们,你我都知道,他在,我们就还有希望!”

  莫不凡话音落地,慕沉书转头望着莫不凡,而莫不凡也沉默地回望慕沉书。

  两个男人无声对视着,眼睛里燃烧着希望的火,只是这团小小的火焰如此微弱,又该如何照亮暗月笼罩的晦暗天空。

  三个时辰后,织雾宫。

  风不起,虫不鸣,夜凉如水。

  慕轻寒穿着一身如雪的白衣,头上插着一支木头的发簪,跪在海巫神的神像前虔诚祷告着,在她的脸色十分平静,难以看出任何的恐惧与悲伤。

  她已经准备好了。

  虽然她并不知道岛民围逼震泽府的忤逆之举,可当暗月之影出现在双生岛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决定自我牺牲,迎接自己注定的宿命。

  莫不凡是对的,大巫永远不会逃避,更何况她的献身现在又多出了一重理由——只有双生岛存在,莫不凡的海客才能拥有安身立命之所,这是她唯一能为莫不凡做的事——当然,这也是莫不凡绝不能允许她为自己做的事。

  门“吱呀”一声开了。慕轻寒下意识回过头,当她看到推门而入的人,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

  是莫不凡来了,他面色凝重地走进清冷的大厅,来到了慕轻寒的身边。青年海头看着慕轻寒头上的发簪——那支他送给慕轻寒的发簪,原本准备好的话,在这一刻忘得一干二净。

  “我记得,你总是在笑的,”慕轻寒抬起手,轻轻抚过莫不凡的脸,“不论什么时候你都要笑,你笑起来最好看。”

  慕轻寒的话让莫不凡鼻子一酸,他别过头不敢去看慕轻寒的眼睛,他害怕大巫眼中那种波澜不惊的平静,他害怕自己在这一瞬间忍不住痛哭失声。

  “她真的值得你祈祷么?”莫不凡死死盯着海巫神的神像。

  “她毕竟是我们的神,是她让我们从灾难中重生。”慕轻寒回答。

  “又或者,她就是灾难本身。”莫不凡眼中满是怒火。

  “我不跟你争这个,”慕轻寒又笑了,仿佛她眼前的莫不凡,只是个执拗的孩子,“明天就是天命祭了,莫大哥,你就没有别的话想对我说么?”

  听了慕轻寒的话,莫不凡终于转头看着慕轻寒,他凝视着这位美丽又善良的大巫,忽然张开双臂将她抱在怀中,而他压抑已久的泪水,也在此刻汹涌而出。

  慕轻寒一怔,但却没有挣脱莫不凡,她伸出手来拭去莫不凡脸上的眼泪:“我记得你总叫我别哭,那你也不许哭。你要记得,你是个打不死的狼崽子,哪怕是被亲生母亲抛弃,哪怕是被人丢进冰水里,你也没掉过一滴泪。”

  “是谁告诉你的?”莫不凡望着慕轻寒。

  “昔先生告诉我的,”慕轻寒的眼神里带着怜爱与温柔,“他把你的过去都告诉了我,有时候我真希望,在那些时候,在你难过的时候,我能够陪在你身边。”

  “过去是无法更改的,”莫不凡深吸一口气,“但未来,我们可以做主,你可以和我在一起,我会带着你去看外面的世界,我们会一起走过九州的每一个角落。”

  “只要你一直记得我,”慕轻寒看着莫不凡的眼睛,“那我们就算没有分开。”

  “我要的不是这种在一起!”莫不凡发出一声低吼,“我会救你的——我答应过你,我会救你的命,莫不凡说过的话,就一定会做到!”

  “莫大哥……”慕轻寒欲言又止。

  “不必说了,”莫不凡放开慕轻寒,“我不是来劝你逃走的,我来这里只是告诉你,我会和你哥哥一起把你送去后岛,送去进行天命祭的地方……”

  莫不凡的话说到后面,声音已经哽咽到难以自制,他再次抱了抱慕轻寒,然后转头朝着织雾宫的大门走去。

  慕轻寒没有出声挽留莫不凡,她知道,莫不凡能亲自来告诉她这个消息,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勇气,她现在所说的任何一句话,都有可能让这个看似坚强的男人崩溃。

  慕轻寒就这样看着莫不凡走向大门,就在莫不凡即将离开她视线的时候,青年海头忽然停下脚步,轻声问了慕轻寒一个问题。

  “慕姑娘,还记得你在临天崖问我的话吗?”

  “记得,”慕轻寒说,“我当时问你,如果你的船,是天下第二的好姑娘,那天下第一的好姑娘又是谁。”

  莫不凡肩膀一颤,但他还是没有回过头。

  “是你。”莫不凡如此回答,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织雾宫大门。

  大门外的空地上,慕沉书早已泪眼阑珊,他一直都在这里,但他不敢踏进织雾宫的大门,他把面对慕轻寒的事交给了莫不凡,因为他不敢对自己的妹妹说任何一句话。

  “谢谢你,莫兄弟……”慕沉书看着莫不凡。

  莫不凡摇摇头:“何必说谢呢,我们两人之中,总有个人要去见她……更何况,如果我们明日没有成功,你要承担的痛苦,会比我重一万倍。”

  莫不凡的话没有错,假如事情没有没有按照他们的预计发展,那作为兄长的慕沉书,就必须亲手杀死自己的妹妹,才能完成这个荒谬绝伦的天命祭。

  这才是真正的折磨,这才慕沉书永远也无法遗忘的噩梦。

  天命祭终是不可阻止的到来了。

  这也是慕轻寒二十五岁的生辰,如果人生是一株花树,这将是她绽放得最为绚烂的时光。

  可惜,芳华只余刹那,她的生命,即将走向尽头。

  今日的慕轻寒画上了最精致的妆容,穿上了最华丽的衣裳,但她的头上,还是带着那支有些粗陋的木发簪。

  她坐在红色高轿中,像是一个准备出嫁的新娘,而莫不凡就骑马走在她的前方,就如同他是那个最幸运的折桂人。

  但莫不凡却没有任何的笑容——这个世界巨大,也许你终其一生都不能遇到那个心意相通的人,更为可悲的是,当你幸运的遇到那个人,却发现自己没有更多的时间去了解对方,无法将自己的过去,那些细枝末节的回忆和盘托出,让她将你的过去与未来完全拥有。

  天命祭的队伍沉默地从织雾宫出发,一直来到震泽府门口,这里已经跪满了双生岛的岛民,他们无声地看着慕轻寒,脸上写满了羞惭——他们也憎恨自己的软弱和自私,可他们必须要让慕轻寒去死,因为他们想要活。

  人群中,一个小小的身影跑了出来——是小叶子,她抓着慕轻寒的轿沿,对着慕轻寒嚎啕大哭:“慕姐姐不要走!小叶子不要慕姐姐走!”

  “小叶子,不许胡闹!”祁小九匆匆赶来,一把抓住小叶子,他嘴上虽在训斥小叶子,眼里却止不住流下泪来。

  “你们为什么要逼慕姐姐,”小叶子看着周围的人群,声嘶力竭地高喊,“你们都是坏人!小叶子长大了,要把你们全部杀掉!”

  “小叶子,不要难过,”轿上的慕轻寒看着小叶子,“没有任何人逼迫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我的责任。”

  慕轻寒扫视着跪倒在走位的人群,最后眼神落在门边的慕沉书身上——从昨夜开始,慕沉书就一直站在震泽府的大门外,他虽然不敢亲自进入织雾宫,却在冰凉的夜风中站了整整一夜。此刻青年城主的内心中,悲伤和愤怒不断夹杂,他甚至开始怀疑,这些冷血的岛民是否值得拯救,或者是否应当如小叶子所说,将他们屠杀殆尽。

  “我不怪任何人,也没有人会死的,你说对么?”慕轻寒的话似乎是在开导小叶子,但其实却是说给慕沉书听的,慕沉书知道,这是自己的妹妹对自己提出的最后一个要求,她希望他能宽恕这些人,她也希望,他能宽恕他自己。

  慕沉书看着慕轻寒,看着她毫无怨恨的脸,慕沉书沉默了良久,终于紧闭双眼,用力地点了点头。

  “没有人会死……”慕沉书颤着声音说出这句话,然后猛地睁开眼,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狂吼:“送大巫!”

  在场的岛民都是一愣,然后齐声高喊:“恭送大巫。”

  这就是大巫慕轻寒留给双生岛平民最后的记忆,她在他们的目送下,缓缓进入震泽府,顺着青云之阶,最终抵达了自己命中注定的归所,无论这些人内心中隐藏的是龌龊还是羞惭,她都没有半点的迟疑。

  正如她自己所说:“没有人任何逼迫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我的责任。”

  半柱香时间后。

  鬼城遗世,三岔路口。

  四位墨云死侍抬着慕轻寒的高轿,莫不凡和慕沉书则策马走在前方,昔挽云、周呼、海岚则跟在慕轻寒轿后,但这并非天命祭全部的队伍,因为属于慕沉书的鬼雾,依然隐藏在阴影之中,只要青年城主一声令下,他们就会无声无息地出现。

  但今天的鬼城遗世却安静的可怕,不死恶鬼与鬼螅虫都不见踪影,只有若干巨型虫足在鬼城中缓缓钻动,而这些巨型虫足,也没有做出攻击的行为,难道真的是海巫神在天有灵,亦或者残忍的神明感觉到祭品将近,所以才平息了自己的狂怒。

  不多时,众人就抵达了三岔路口,向左是新月神殿,向右是满月神殿,正前方的道路,便通向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初代城主府。

  莫不凡并非头一次来这地方,在他的预想中,踏入鬼城遗世之后,就应该遇到一个人,可行程至此,该出现的人却迟迟没有出现,青年海头不禁看着道路两旁的劝夜花,脸上露出了迟疑的神色。

  “莫非是我错了?”

  这是莫不凡第一次怀疑自己的判断,因为有了慕轻寒的存在,莫不凡一进无法像从前一样保持冷静,正在犹豫是否改变计划,前方的道路上,忽然出现一个宽袍大袖的人影,人影踏着不紧不慢地脚步,渐渐接近了天命祭的队伍,在场众人都警觉起来,海岚更是策马冲向队伍前方,张弓对准了这位不速之客。

  但来人根本没有任何迟疑,仍旧直直地向前行进着,莫不凡很快就就看轻了来人的脸,于是他抬起手,示意海岚放下长弓。

  “老夫知道,你们不会选择离开。而你当然也猜到了,地牢中留字的人不是钱清浦,是我。”来人的声音沙哑而低沉,莫不凡看着他面带笑容的脸,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自己的推测没有错,他果然来了,从棺材中消失的老人,果然出现在了鬼城遗世,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是你!”轿上的慕轻寒看着老人,口中发出了惊呼。

  “丫头,当然是我。”慕轻寒没有叫他父亲,但老人却没有丝毫惊讶,他凝视了慕轻寒片刻,又转眼看向慕沉书。

  “你不是我的父亲,你究竟是谁?”慕沉书沉声发问。

  老人没有回答问题,他只是浅浅一笑,笑容中带着些许苦涩。

  “莫海头,”老人重新看向莫不凡,“你是不是怕我不来?”

  莫不凡怔了怔,虽未答话,但脸上的表情已经默认。

  “你和我初见时那个人,已经不同了,”老人眨了眨眼,“因为你的心动了,心动的人,就没办法冷静,心里装着一个人,又要如何滴水不漏呢?”

  老人的话说完,莫不凡情不自禁回头看向了慕轻寒,青年海头咬了咬牙,冷声对老人说道:“既然你来了,那我想知道的事,是不是都应该告诉我了。”

  “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已经到了这个地方,你想知道的问题,我当然都会给你答案,毕竟没有你们的计划,老夫走不到这一步。”

  老人说到此处,把自己宽大的袖子一挥:“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让老夫带你们去城主府吧,虽然你们没有信守承诺,为我带来入海针,可老夫却是说一不二的人,我要带你们去初代城主府,去看看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神明。”

  老人说完话,自顾自便走了。

  莫不凡与慕沉书对视了一眼,终于驱动马匹,无声地跟了上去。

  这是一场古怪的随行,老人的步伐虽不快,却永远走在队伍的最前端,队伍中的每个人都满腹疑问,却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半个时辰,直到众人的眼前出现一座巍峨的建筑,这座建筑与依山而建的震泽府不同,它是完全从凿空的山体内修建的,就像河络人惯用的战争要塞。

  这就是双生岛的初代城主府,即便已经历经千年的岁月,也没有呈现出坍圮与风化的朽态,巨大的石砖仍旧棱角分明,精钢的城门依然固若金汤,只有那条早已干涸的护城河,在提醒着远道而来的众人,这辉煌的造物早已被时间遗弃,沦落为生人勿进的死地。

  “各位,你们眼前的就是慕氏兄妹的造物,”老人低声开口道,“它是初代的城主府,也是第一座织雾宫,或者,我们叫它的原名——永心要塞。”

  老人说到这里,脸上忽然露出嘲弄般的笑容:“兄妹勠力,永世同心,一场愚蠢的白日梦……”

  老人语落,静静走向永心要塞前方的道路,道路宽大,两侧除了疯长的劝夜花,还整齐排列着两行栩栩如生的雕像,这些雕像从道路起点出发,一直绵延到永心要塞的正门口,它们都是女子的塑像,衣袂飘飘,美丽如同出尘的仙子。

  老人来到最近的雕像面前,眼神中流露出哀伤的神色,他用手拭去雕像上的灰尘,轻声呢喃着什么,但却没有一个人可以听清。

  “你刚才说,初代城主府是一座要塞?”莫不凡开口发问。

  莫不凡的声音让老人回过神来,他转头看向莫不凡,微微点了点头:“不错,这是一座防御工事,因为慕氏兄妹来到双生岛的时候,他们还十分恐惧。”

  “恐惧什么?”莫不凡又问。

  老人一笑,没有回答莫不凡的问题,他掀起长袍的下摆,靠着雕像缓缓坐了下去。

  “能给我一点酒么?我知道你总是带着烈酒。”老人看向莫不凡。

  莫不凡眨了眨眼,沉默片刻,然后将自己的黄铜酒壶掷给老人。

  老人也不客气,接过酒壶狠狠地灌了一口,然后将酒壶掷还莫不凡。

  “既然喝了你的酒,那就给你讲一个故事,一个太老,也太残酷的故事……”老人深吸一口气,望向身后的永心要塞:“你们大概已经知道,我们并非双生岛的土著,这是一座属于龙族的岛,而我们的祖先,不过是一帮误入龙族遗址的罪人。”

  “罪人?”慕沉书脸色一变,“你说我们的祖先是罪人?”

  “你没有听错,你只是不愿因相信,”老人一声冷笑,“我们这些所谓的贵族,其实都是罪人的后代。我们的故乡在遥远的堕星群岛,慕氏兄妹——也就是你的祖先,他们在堕星群岛的权利斗争中失败,于是获得罪人之名,被胜利者流放至海外。追随他们的人是越、钱、林、柳四大家臣,还有众多蒙受慕氏家族恩惠的平民,他们带着愤怒与仇恨,在海上漂流了三百个昼夜,才终于抵达连龙族也无法驾驭的双生岛。”

  “连龙族也无法驾驭?”莫不凡皱起眉,“我不懂你的意思,准确的说,是驾驭这个词让我感到困惑。”

  “你还不明白吗,这座岛是活的,”老人的眼神变得冷峻,“既然是活的,自然就可以驾驭。”

  “岛屿也可以是活的?”老人的话让莫不凡难以理解,“就像鸟和鱼?”

  “你可以这么说,但事实却更复杂,”老人停顿了一下,反问在场的众人,“你们听说过星脉么?”

  “星辰在运行中,会将自己的力量投射在九州,”昔挽云回答,“而天星力量汇聚的地方,便被称之为星脉。”

  “相者不愧是相者,”老人点头,“如你们所见,双生岛就是一处暗月星脉,或许,它是九州最强大的暗月星脉,而就在这片亘古未见的星脉上,孕育了一只嗜血的虫母,虫母与双生岛一脉相连,它就是双生岛,双生岛也就是它。它用代表暗月的死亡与怨恨,渗透了岛上的每一片土地,你无法想象这种腐蚀的力量有多么强大,一旦驾驭了这种力量,你就等于驾驭了星辰,任何秘术在这种力量面前,都不过是稚子的游戏!”

  老人说到这里,不禁流露出无比兴奋的表情,昔挽云看着老人充满渴望的双眼,却发出一声了低沉的叹息:“可越是强大的力量,往往越是危险。”

  “是的,它实在太过危险……”老人虚起双眼,“在我们的族人发现双生岛之前,有一支龙族早就来到了这里,没人知道它们从何而来,又是何时而来。我们只知道,无比强大和骄傲的龙,总是独来独往的龙,它们为了星脉的力量,竟然在双生岛联手协作,它们用古老的智慧和凡人难以企及的技术,试图去驾驭鬼螅虫母,只可惜……”

  “只可惜他们失败了,”莫不凡说,“他们没有得到任何力量,就连自己的身体,也变成了散落在岛上的枯骨……”

  “没错,龙族失败了,”老人深吸一口气,“不过他们不会想到,一对天才的兄妹,竟然能以凡人之身,做到他们都无法想象的事——这对兄妹,就是慕震泽与不染。初代城主与首任大巫,他们在遗迹中找到了龙族遗留的笔记,并改进了龙族遗留的技术,他们锤炼海底的青铜,开采洞窟中的血石,制造出名为八方炼海炉的魂印器,这个前所未见的魂印器,就像一朵巨大的劝夜花,不断吸取星脉的力量,几乎将自己变成了一颗小型的暗月。而正是由于八方炼海炉的威能,鬼螅虫母也臣服于慕氏兄妹,成为他们守卫双生岛的工具——从此之后,双生岛再也无需担忧来自故乡的威胁,而慕氏兄妹也永远不再与恐惧同眠。”

  老人话到此处,莫不凡不禁想起忆寰阁中见过的壁画,壁画里描绘了一个巨大的青铜火炉,如果不出意外,那个青铜炉应该就是老人所说的八方炼海炉——而那五把黄铜钥匙,似乎就是开启八方炼海炉的工具。

  莫不凡陷入了短暂的沉思,一旁的慕沉书却忍不住向老人提出疑问:“既然先祖完成了如此的伟业,后岛又缘何成为一片废土?”

  “因为欲望,”老人看向慕沉书,“因为无穷力量的蛊惑,当慕震泽带领先民开垦荒土,建造屋舍田地之时,慕不染却逐渐沉迷于星脉的力量,沉迷于龙族留下的禁忌知识,慕不染她太过强大也过太骄傲了,她认为自己已经超越了伟大的龙,所以想要依靠星脉和虫母的力量,让慕氏一族获得不朽的生命,她想要永恒地统治双生岛,她想成为海中的神!”

  “没人能成为神,”昔挽云坚定地说,“所谓的海巫神也根本不是神明,九州真正的神明,只有高天上的星辰。”

  “你说得对,但也不全对,”老人看着昔挽云,给出的答案十分耐人寻味,“你只能说,在那个时候,的确没人能成为神,就连慕不染也不能。不过大巫膨胀的野心已经将她逼入了疯狂,她不断屠戮岛内的平民,进行化神的实验,慕震泽和四大长老当然不可能放任她肆意妄为,于是他们试图将慕不染带离永心要塞和八方炼海炉。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初代大巫比他们想象得更加固执,慕震泽不得不使用武力,逼迫自己的亲生妹妹屈服。可就在这场被欲望点燃的争斗中,慕震泽却错手杀死了慕不染,发誓要共同守护双生岛的亲兄妹,最终却落得了骨肉相残的结局……”

  “什么!?初代大巫是被亲生兄长所杀!?”慕轻寒呆住了,她难以想象,自己从出生起就无比仰慕的先祖,竟做出过如此耸人听闻的事。

  “不错,丫头!是慕震泽亲手杀死了慕不染!”老人的情绪忽然变得十分激动,“我知道你不敢相信,可能就连慕不染本人,也无法相信这个事实!她无法相信自己最为珍视的兄长,会对她痛下杀手,于是在她临死之前,她以无穷的怨恨催动了八方炼海炉,让自己与鬼螅虫母合二为一,曾经圣洁无比的大巫,就此成为了一只半人半虫的怪物,永生不死的怪物!”

  说到这里,老人忽然疯狂地大笑起来,这狂笑中充满了憎恨与悲恸:“没有错,我们的海巫神不过是一只怪物!一只嗜血而又扭曲的怪物!是她召唤了数之不尽的鬼虫,让后岛成为不毛之地!也是她怀着对兄长的怨恨,留下了天命双子的诅咒——她用暗月的力量,污染了慕氏一族的血,从此之后,每一代的慕氏后人都必将诞下兄妹二人,而这兄妹二人也注定要在她面前自相残杀——就如同当初的慕震泽,亲手杀死了作为大巫的自己!”

  “这,这就是天命祭的由来?”慕沉书声音一颤,几乎跌下马来。

  “是,这就是天命祭的由来,百世轮回,兄必弑妹!只有这样可怕的献祭,才能平息她的怒火,否则她就将展示暗月与虫母赋予她的力量,让双生岛化作一片废墟!”

  老人的话一说完,在场众人无不瞠目结舌,他们终于明白,慕震泽留在忆寰阁的遗言是何意义,他们也终于明白,天命祭为何要在慕轻寒二十五岁生辰之际开始——因为初代大巫命丧亲兄之首的年纪,正是二十五岁。

  “谎言!关于海巫神的一切都是谎言!”老人看着一言不发的众人,“可怜定海城遭毁,双生岛生灵涂炭,慕震泽却还要编造出这种可笑的谎言,试图保全慕不染的尊严——可这又能怎样呢,那只野兽会理解他的苦心吗?根本不会!他的后人注定要一次又一次血染双生岛,而他在星占中看到的破雾人,却要在百世之后才会随郁非而来……”

  此刻的老人已经近乎癫狂了,他一边狂笑,一边痛哭,他指着身边那些雕像,疯狂朝着众人吼叫:“你们看见了么!这里的每一尊雕像,都曾是一个鲜活美丽的女子,他们究竟做错了什么,要为一个疯狂的理由,成为无辜的祭品!他们死去之后,甚至连骨灰都要浇筑在泥尘中,永远留在这片荒芜的土地!”

  原来这里的每一尊雕像,就是双生岛的每一任大巫,双生岛的人都以为,这些大巫早已飞升到云层之上,于海巫神仁慈的怀抱中长眠,但如今看来,所谓圣洁的天命祭,不过是一场绵延百世的噩梦,他们年轻的生命,全都成为了仇恨的牺牲品。

  “可破雾人已经到了,”莫不凡看着面前的老人,“你为何要对我诸多隐瞒,如果在新月树下,你把一切的真相对我和盘托出,我们今天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必须走到这一步!”老人指着自己身后的雕像,对着莫不凡咆哮:“破雾人!只怪你来的太迟!本该留下的人,最终却没有留下!所以我要亲手杀了那只野兽,我要复仇!用我自己的方式!”

  “是!你有你的理由!”莫不凡看着老人的眼睛,“但我想问你一句,在你复仇的计划里,慕姑娘又是什么结局?”

  ——慕姑娘是什么结局?

  莫不凡这句话像是冰凉的雨水,瞬间浇灭了老人癫狂的怒火,老人不自觉看向轿上的慕轻寒,声音忽然变得很低:“丫头,抱歉了……这世上任何的事,都要付出代价……”

  “可谁来付出代价,是由你决定吗!?”莫不凡勃然大怒,“你应该交出龙族笔记,说出破除诅咒的方法,因为慕轻寒不该死,而你更不配决定她的生死!”

  莫不凡语落,猛地冲向前方的老人,青年海头速度如同雷霆,可这个看似孱弱的老人,动作却比莫不凡更快,他的身体像是没有重量,在莫不凡靠近的一瞬间,就如风中的飞絮一般,轻轻飘飘后退了五步。

  莫不凡扑了个空,慕沉书眉头一横,低喊了一声鬼雾。

  黑烟升腾,潜藏在阴影中的鬼雾立时出现,慕沉书指向大路中的老人,鬼雾当然明白青年城主的意思,而且他们也确实做出了行动。

  只不过他们的行动,却并非如众人所预料,眨眼之间,为慕轻寒抬轿的四名甲士,就已命丧鬼雾刀下,而在场的其余众人,颈边则多出了一把锋利的弯刀。

  鬼雾倒戈了,他们毫无征兆地背叛了慕沉书,就好像他从来不是鬼雾的主人。

  所有人都呆住了,只有莫不凡无奈地长叹一声。

  “我早该猜到的,”莫不凡对老人说,“你虽然不是慕诘,却真的是鬼雾的创造者。”

  “永远别把希望寄托给他人,”老人淡淡地回应,“我们能依靠的人,只有自己,这是我在棺中囚禁了十几年,所悟得的唯一道理。”

  “道理是好道理,可你也一直在依靠另一个人,不是么?”莫不凡冷笑着,朝着道路的远方高喊,“都到这个时候了,又何必再藏头露尾呢!”

  没人知道莫不凡在和谁说话,但他的话音一落,远方的雕像下,却真的现出一个身影,那个人站在原地犹豫了很久,才终于鼓起了勇气,迈步走向前方的众人。

  “越,越大哥?”海岚一声惊呼。

  羽人少女没有看错,来人正是本该死去的越闲舟。

  而随着越闲舟的出现,更多的鬼雾怪人,也从大路的各个角落里现身。

  数量众多的鬼雾怪人,他们已在双生岛最阴暗的地方,隐藏了十数年之久,如今他们终于等到真正的主人现世,于是再次露出了嗜血的爪牙。

继续阅读:第十八章,终焉之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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