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第五十五章:莫非那就是他的功课?
书接上回,前面讲到:
龙山赵氏,因是罪臣之后。
赵瑜饶是聪慧,再多努力。
终是徒然,无缘仕途。
赵无求,不敢把宝光光押在朝廷大赦上。
毕竟可望而不可即,准备另辟蹊径……
却说赵瑜,早已懂事。
又何尝不知老爹,他对自己的一腔期望?
“放心吧,老爹,工夫在诗外,瑜儿只想知道是不是真有野人在……”
“回二少爷,覃家昨晚走失了一位小牛倌,有人怀疑他是个野人……”
赵贵本来借覃家的事,就想抛砖引玉。
争取说服老爷,同意正式向人提亲。
这是二夫人,米氏的重托。
母以子贵,私下里他最巴结的就是这位未来的主母。
况且,他也觉得二公子跟邻家小姐应该般配。
只是覃家的神秘色彩,又让他不得不多点小心……
若是预先,得到了老爷的首肯。
好且不说,不好的话。
自己的干系,也能轻些……
不料老爷,一再缠夹不清。
正觉进退两难,少爷来了。
自是把赵瑜的不期而至,当成了救兵。
只见他不顾老爷,赶紧迎上了赵瑜。
接着他的话头,连忙解释起来……
“真的吗?!人我见过,就是被咱大黑牛挑伤的那个,那会儿可看不出他是野人哪……”
赵瑜睁大眼睛,有点不敢相信的样子。
“贵哥,你不是在哄我的吧?”
赵贵,本是家生子。
论辈分,与他同辈。
赵瑜,总要尊他一声哥。
从不当他下人,直呼其名……
“小的敢吗?那天水田里尽是烂泥糊涂,确实不好看清。再说他们收留他也有一年半载的了,从前也没听说过一星半点的……”
“不会又是个灯下黑吧?”
所谓灯下黑,赵贵懂。
赵瑜的意思,怕是熟视无睹。
他也正想象着那天,看到小牛倌的情形。
整一个泥团,也确实不好辨识。
关键的是邻家小姐,那般冰清玉洁。
又怎么可能去正眼,瞧一个路倒儿呢?
至于其他的人,他也懒得去推究了。
哪怕真是有眼无珠,也不关自己的事了……
这一会儿,赵贵忽然意识到自己竟是疏忽了。
怎么能说,覃家糊涂呢?
不有说爱屋子,连带屋顶上的乌鸦也喜爱吗?
说不定二公子,早把覃家视作他的禁脔了……
“不过,要是换做我,遇到那种邋里邋遢的货,不上心也不会注意到的……”
“莫非贵哥你又去找人家下人套话了?一有风吹草动你都一清二楚?”
“不是,回二少爷,我是适才刚回来,西塘那一搭也是刚刚散了……”
“还跟西塘有关吗?这又怎么说?”
赵瑜一听,更是好奇。
“昨夜那个众牲逃跑,一路血迹到了西塘就不见了,他们覃家的人一大早就去捞尸……”
“野人也会寻短见?”
赵瑜越听,越觉得有趣。
自然还有点,将信将疑。
“反正也算一个意思吧……”
赵贵但怕,惹得赵瑜不高兴。
脸上一个劲儿,赔着笑。
“哈哈!”
赵瑜仰头一笑,自是不信。
笑罢又深深地盯了赵贵一眼,转身就走。
然而没走几步,又突然回过身来问道:
“西塘那边真的都散了?”
“你不能去!”
这会儿,赵无求开腔了。
迫不及待,脸色板正。
“那儿的人太杂,鸡鸣狗盗之辈,现在又多了个人不人兽不兽的玩意儿……”
“我说过去了吗?爹爹!孩儿这就读书去,贵哥,回见!”
赵瑜冲着老爹,又是顽皮一笑。
仍然回头了,边走嘴巴里还边吟道:
“……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留灵修兮憺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
“他这什么意思?”
赵无求就根本没听明白,不无疑惑地看看赵贵。
虽说声调,颇为好听。
但是兮来兮去,让人的脑瓜跟着转悠得都有点晕……
“莫非那就是他的功课?”
屈子的《山鬼》,赵贵哪里读过?
老爷问他,也就只能胡乱猜测。
他只认定是提及了覃家,才把少爷引了来。
看来,儿子所言不差。
可见二少爷,已对覃家小姐一见钟情。
这么看来,还真是放不下了……
“功课?”
赵无求叹了一声,黯然说道:
“难道真找不到一个像样一点的先生?”
“该找的都找过了,附近的也已经算是用罟网过了一遍……”
赵贵知道,这是东家最大的心病。
再说作为管家的他,又何尝不曾费心过?
都说少爷的学问,不错。
毕竟乡里乡亲,有点学问的人都这么夸二公子。
然而老爷,总是不放心。
就怕乡贤的赞赏,多少出于奉承……
而他老人家自己,尚武轻文。
自知肚皮里的那点墨水,不足以评判儿子的功课。
总觉得家里,要是没个西宾先生坐镇。
儿子的前途,又就少了一份把握……
可是门第阀阅,犹如难以逾越的鸿沟。
不计不较的,几乎都是落魄无用之人。
就像这一阵找媒婆,去覃家一样。
找得再多,也不过多几个回头之人……
现在的关键,只怕少爷的心思。
已经不在,读书大比上了。
老爷被人哄着,可以后知后觉。
二太太米氏,她倒是没少催促……
若真让相思病,害了二少爷。
那自己作为管家,也是难辞其咎……
最要命的一点,赵路一口咬定。
前两天看见了一个大和尚,来找赵瑜。
他不准儿子再乱说,毕竟那是这个大宅院里最重要的秘密。
为了本门的复兴,老爷可说除了自己的性命。
什么牺牲,都已作出。
而对于自己,这个管家来说。
重振赵姓,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自己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再往远点呢?”
赵无求,兀自催问。
当然不会知道管家,已经在心里开小差了……
“老爷,小的斗胆说一句不中听的话……”
赵贵压低声音,还看了看四周。
“又来了,说!”
赵无求,有点不耐烦了。
本来就对赵贵心不在焉的样子,有点不满……
“老爷,说得好听一点,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那不好听的呢?”
“天下乌鸦一般黑!”
“哼!”
赵无求一耸鼻子,不想再说了。
只是,多看了自己的管家一眼。
其实赵贵都能说出来的道道,他又何尝不知?
只是觉得,气不顺而已……
然而光撒气,也不济事。
再说真有几把刷子的先生,也该可遇而不可求……
不过光扯这些,也没用。
他,便转了话题:
“那小牛倌逃跑,你说又会有啥意思?”
“对了,老爷!”
刚才让赵瑜一搅和,居然把这一茬给忘了。
“小的刚才在西塘看热闹,就有个念头,想咱们是不是可以借用一下小牛倌这事?”
前天赵贵,听他小儿子赵路一说。
就怕小少爷,再像大少爷一样走火入魔。
关键是米氏,都问过自己的儿子了。
据说都发誓赌咒,非她不娶的了……
这才是,最要命的。
大少爷的一切,历历在目。
谁也不敢,再冒那个险啊。
他的看法是,立业不该耽误成家。
非要拘泥,还可能适得其反……
老爷这关,他还是有点把握。
一旦说到他的痛点上,也不可能再那么一本正经了。
毕竟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老大之所以走上不归路,老爷也是难辞其咎……
想当年,老爷也曾把希望寄托在老大身上。
整天提着扫把,逼人读书。
老大的亲事一开始,也是老爷不肯松口。
任凭媒婆踏破了门,也没用……
老是说不读好书,就不给他娶亲。
人家,就只好到丫鬟女佣身上偷嘴。
越是压制,糗事越多。
三天两头,得动家法。
然而结果呢?只是让人屁股上多挨一点板子罢了……
好在老二,后来居上。
给人的期望,越来越大了。
老爷方才,开始饶过老大。
可是一切都已晚了,老大沦落到今天这模样。
老爷心里,能不清楚?
最大的难点,还是覃府有点乖僻。
针插不进,水泼不进。
连个媒婆,都不让登门。
就像苍蝇,碰到了无缝的鸡蛋。
敲不开对方的大门,再着急也是白搭……
关键,还不能跟老爷明着说。
谁不知道他对小儿子,所视甚高。
只要随便一提,不管人前人后。
他的脖子,挺得比谁都要直。
他的头颅,昂得比谁都要高。
若是让赵瑜,有上那么一点憋屈。
哪怕是求亲,恐怕他也会十分反感……
他的二少爷,只该被人请嫁求娶。
要是倒过来,他肯定会让你一边凉快去。
这就是赵贵,为什么要没事找事兜圈子。
就为千方百计,让他能够接受而已……
“你小子莫非也想学那个路倒儿的样子,直闯覃家后院?”
自己的宝贝儿子已经瞄准了邻家小姐,如堕魔障。
这一层,赵无求还不清楚。
只是对近侧有这神秘的一户,总是心存芥蒂。
隐隐感到,被人漠视了……
毕竟在他心里,龙山梢纵然不全姓赵。
但也得归他,这个姓赵的管辖。
尤其是前两天,水田救人。
暴露了玄坛的身法,更是让他倍添了几分警惕……
“想倒是想过,只怕没用……”
看到老爷脸上,阴晴不定。
赵贵也在,暗暗揣摩着……
“想来也是,闹不好反而容易打草惊蛇……”
听这一说,赵贵心想坏了。
看来老爷,只想着覃家可能的玄坛身份了。
跟自己的心思,简直就是南辕北辙……
老爷,自恃佛门居士。
再说如今的天下大势,尤以佛道相争最为激烈。
突然发现自家邻居里,竟然隐藏着一户玄门中人。
想不警惕,恐怕也难。
而且覃家一潜藏,就是十数年。
老爷有这等想法,也的确是无可厚非了……
“老爷!小的要不再想想办法?就此罢手,总让人有一点不甘心……”
赵贵,吃定了老爷的心思。
主动提亲一事,也就只好暂且按下不说了……
“马超龙雀……”
赵无求,依旧在沉吟。
看上去,也真是有一点不甘心。
“假如你没看错的话,应该说是暴露了她们的师门渊源……”
赵贵不敢接口,他也不太甘心。
觉得二公子的亲事,远比玄之又玄的佛道之争来得重要。
尽管老爷,一向标榜要以大义为重。
可他也不想再添油加酱,从而害得二少爷大失所望……
见赵贵只听着,也不接口。
停了一下,赵无求忽然又问。
“你上次说过媒婆的事呢?”
“真想给老爷回禀呢,老爷,真是一时难找,找了几个都说爱莫能助……”
看到老爷的话头,又有点合辙了。
赵贵浑身一振,立刻来了劲头。
“莫非大小媒婆也都统统投河了?”
赵无求觉得,有一点不可思议……
平日里,媒婆可不少来。
那种行当,人人嫌弃。
却又家家户户,离也不开。
大凡有个女子及笄,或者少年加冠。
不把人家的门槛踩烂,都不会轻易放过……
再说自家老二,如此才貌。
那该是多少大家闺秀,更别说小家碧玉的梦寐以求?
尽管自己,还没松口。
但要真没个媒婆,来踏门槛。
哪岂不是,太不正常了吗?
“不是,老爷!”
赵贵压低声音,不时偷觑赵瑜的窗户。
恰闻那儿,正有吟哦之声传出。
“覃家小姐已届束发之年,媒婆们确实上过心,不少人都去试过……”
“试过又怎么样?”
赵无求本对覃家,有所警惕。
这一听,更是拉长了脸……
“就没一个不碰壁的,而且都是被管家直接给挡出来的……”
“那姓吴的?!”
果不其然,赵无求像受了侮辱似的。
已经开始用下巴,指着赵贵了……
上次赵贵提议,利用媒婆去探覃家。
虽说只是,想借一下为老二提亲的名头。
但一听,连连碰壁。
就像当着自己的面,直接伤害老二。
顿时,气就不打一处来了……
“吴福!管家姓吴名福。”
赵贵知道老爷,最忌被人小看。
但也不想,火上浇油。
就怕在老爷的眼里,赵覃两家稍微有点高低出入。
都会习惯,往佛道对立上靠。
而自己当下的差使,则是要想方设法尽快遂了二公子母子的心愿……
“那吴福有恁大的权力?!”
不料赵无求,愈发生气。
两眼支楞,直瞪着赵贵……
“这倒不是,只是覃家老太早有吩咐,早就定下的规矩……”
“哦?到底怎么说?”
如此解释,似有原委。
赵无求的脸色,倒是缓了一些……
“覃家一概不与外交,乡里乡亲,七姑八婆,概莫能外……”
“这算什么规矩?!要不干脆找个荒山野岭隐居就得了……”
也许人家,只是为了更好地隐居。
但这规矩,总觉得也太霸道了点。
他赵无求,好歹也算是个一里之长。
想不觉得冒犯,也不成了。
欲知覃府主母的这种规矩,究竟拦得住拦不住赵家?
还听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