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第五十四章:不就裤子裆里那点事吗?
书接上回,前面讲到:
覃府的小牛倌,昨夜逃跑了。
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龙山梢。
赵贵回来,学说给老东家听。
赵无求却还有一点,不太以为然……
赵贵又说木子,其实不是人。
这才让赵老爷,感觉到一点诧异。
“不是人?!”
赵无求还是觉得,自己的管家未免有点小题大做。
大概好久没有机会,邀功讨赏了。
逮着住个事儿,就想夸大一番。
“不就裤子裆里那一点儿事吗?不是说自古少年多荒唐……”
前日,也是听赵贵说的。
那小牛倌,想去吃小姐的豆腐。
结果,就用大铁链给锁了。
据说那小姐,为了替自个儿出气。
亲自吩咐的管家,竟然还要当天就办……
既然被锁了,谁能受得了?
那逃跑,就该是人之常情。
大凡不到山穷水尽,一般都不会乖乖低头……
“老爷,小的不是那一个意思!”
赵贵一脸神秘,故意凑近一点。
“他不是人,不是跟咱们一样的人,最多只可能是野人……”
“野人?!你是想逗我?”
赵无求,乜斜着眼睛。
盯住赵贵,还怕他故弄玄虚。
都说震泽湖里,有水怪。
也有的说,湖心芦苇里有野人。
那不过是,他爷爷那一辈的传说……
“哪敢?老爷!就借小的几个胆……”
赵贵凑过去,想先扶老爷躺舒坦。
却叫赵无求,一把甩开了。
他只好自己,拉过一把小竹凳。
紧挨着老爷,轻轻坐下。
看样子,是准备小声说话了。
这下倒把躲在书房里偷听的那一位,急坏了……
“按照您的吩咐,我就在他家的田头身上用了点小功夫。刚才他悄悄地告诉我,那个小子浑身的汗毛又浓又密,前两天不是被咱家大黑牛戳伤了吗?覃家老太太给他疗伤也亲眼看到了。原来只以为是身上脏的缘故,一清一洗就算原形毕露了……”
“毛多?毛多又算什么?你看只要像个男人哪个毛少了?”
“不不,老董说的课不是一般的多。老爷,关键还有他的身体姿势……”
“姿势?”
赵无求,还是将信将疑。
毕竟野人一说,也实在太玄乎了……
“对!走路老是佝偻,从不直腰,开始还以为是病,现在越看越像猴子啥的……”
“猴子?你是说四脚着地?就没个人样?”
赵无求笑道,还是有点不以为然。
“这种人打娘胎里出来就从没吃饱过,有一顿,没一顿,甚至就是一生下来腿脚就不灵,才被自己的爷娘扔了,莫非你还指望着他也能像瑜儿……他们一样的神气活现?”
本来他想,连着说瑾儿瑜儿。
只是一想到自己的大儿子,就突然改了口。
赵瑾现在也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一念及此,自己的神情也就不争气地黯然了许多……
“老爷,小的不是这意思……”
赵贵又何尝不知道,老爷的心病。
两个儿子,都是前程莫测。
大的天生不争气,也就算了。
小的倒能争气,却也受累家世……
“老夫还不是怕你们见着风就是雨吗……”
赵无求,不甘于人前示弱。
尤其在,自家的下人面前。
他特别在乎自己,身为一家之主的威严形象。
但又好比人的身上,不能有伤口。
否则稍微一动,都会牵着疼……
而传到他手里的赵家,正是遍体鳞伤。
随便想想,都会浑身上下的不舒服。
他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
藉此缓缓地平复,自己乱窜的心气……
赵贵他焉能不懂?赶紧顺了一句:
“小的一直不忘老爷的教诲……”
他尽量让自己的口气,变得更加畏葸。
那是老爷的逆鳞,绝对不敢触碰……
“覃家的田头老董还说,那货根本就不知廉耻,一点也不懂人伦,那小夯货肿得就跟小孩的手臂一样粗,照样在人前没事的一样……”
另一方面,赵贵他还想把话连贯下去。
小心翼翼地,引到自己希望的方向上来……
“自小就没管束呗……”
赵无求,还是不肯置信。
依旧照着自己的方式,不紧不慢地质疑……
要说西头滚地龙里,这样的孩子多着呢。
江北逃难过来的人,都聚在那里。
别说自己的老爹,就连赵瑜也都清楚这一点。
同样也是有点,不以为然……
“老董说他根本就没人的天性……”
赵贵越说,越像辩解。
自己都不由得,苦笑起来……
“食色性矣,人之大欲……”
听到老爹,这般回对。
赵瑜禁不住,暗暗喝了声彩。
看来他老人家,这些年没有白听自己念书。
掉起书袋来,简直也是不遑多让。
“不管啥人,饶你老娘们,还是黄毛丫头,这不还想找大小姐……”
“就这些?!”
赵无求望着管家,急扯白脸的样子。
一边讥笑,一边还是表示存疑。
“难道那个当家老太太光凭这一些就能断定了?这也太玄乎了吧?”
“关键是他逃跑的时候,还顺走了一根很重的大铁链条……”
“大铁链条?就是拴狗的狗带子?”
“正是!”
“也许是好玩呗,一个顽劣少年……”
“那铁链分量可是不轻……”
“你不是说过了吗?一条狗带子能有多重?”
赵无求,自恃是个练家子。
对重量的感觉,不同于寻常。
“三钧!”
“三钧?官称?”
“对不住,老爷,老董也没说官称还是私称,只是身负三钧翻墙走壁……”
“少年也有神力,不足为奇……”
遥想少年时代,朝气蓬勃。
他赵无求,也是一身蛮力使不完……
“说个话也怪腔怪调,覃家的人都在想他肯定是个野人……”
“野人?!”
赵无求,不禁笑道。
自然又想起了,有关震泽的一些传说:
“莫非还湖怪呢?记得当年还是老夫的爷爷,不!应该是太爷爷给我讲的故事……”
“老董没提湖怪,只说像野人,老董说看上去更像耍宝的大马猴……”
“要说野人,我倒读过。”
赵无求,正待接口。
突然有人,插嘴进来。
主仆两人,不觉得一惊……
拧身扭头一看,当然是二公子赵瑜现身了。
只见他,离开书房窗口。
绕道中门,快步出来。
嘴里,还一直念念有词:
“《山海经传》有曰:枭阳者,其为人,人面长唇,黑身有毛,反踵,见人笑亦笑。”
原来赵贵,说话的腔调。
特别喜欢,高低起落。
尤其是,故作神秘之时。
不仅表情十分做作,动作也很夸张。
声音里的变化,更是相差极大。
有时低得,根本别想听清。
赵瑜没法,便就想找个由头凑近一点。
一听野人,更是来了兴趣。
读过的文字,自然而然泛了上来……
“对对对,他还喜欢笑,尤其是看到女人,老爷,还是二公子有学问……”
其实,赵瑜掉书袋。
赵贵,也听不太懂。
只是最后两个笑字,多少启发了他。
“据说不管老的少的,只要是个母的,他见了都会嘿嘿嘿傻笑个不停……”
“打住!”
赵无求,瞪了赵贵一眼。
立刻欠身,迎着儿子。
“我们吵着你了?”
“没有,爹爹!”
赵瑜笑着,加快步子跑了过来。
“谁见着野人了?”
“哼!你这臭小子!”
见儿子的兴趣,全在野耳朵上。
赵无求,不无嗔道。
不过,虽然儿子没有全对自己的心思。
但他的脸上,还是掩饰不住的喜爱之情。
“看你正经书不读,反是志怪小说倒背如流,明年大比你怎么给我一个交代?”
“谁叫你们在我窗外说志怪传奇的?”
赵瑜不怕,反而振振有词。
“大人的事,你少掺乎!”
赵无求嘴上,虽是呵斥。
脸上,却是依旧笑意不绝……
要说也不错,野人之类不正是志怪传奇吗?
扰人用功,还正是自己有错在先。
每次这般输理,赵无求只会更加开心。
自己辩驳不倒的儿子,才有真出息……
赵无求,统共有两个儿子。
仿佛每个,都传承了他一半的秉性。
人的秉性,都有两面。
好的坏的,善的恶的。
能见的人的,乃至见不得人的……
老大赵瑾,虽是嫡出。
却不仅是,天生的病秧子。
还无丝毫,上进之心。
只想享受,衣来伸手。
饭来张口,还嫌麻烦。
也不知是先病后懒,还是先懒后病……
成亲之后,卧房便是他的全部世界。
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肯下床。
整天,沉迷在女人的肚皮上。
任他这个当爹的,怎么骂也没用……
打却不敢,年纪轻轻。
已经把十全大补膏,当饭了。
还敢再,加诸拳脚棍棒吗?
真担心有朝一日,白发人会送黑发人。
就是又气又急又伤心,却又无可奈何……
次子,便是眼前的赵瑜。
虽是庶出,却是一点也不自暴自弃。
从他的身上,赵无求看到了他要的精气神。
赵姓一脉,不甘沉沦……
这个孩子,自小个性淳厚。
聪颖敏捷,勤奋好学。
过目不忘,能言善辩。
从不讲究衣食,也不贪图享受。
唯独对书痴迷,恨不能把天下所有的书籍尽收腹中……
手不释卷,一旦拿到对脾对胃的书籍。
那更是废寝忘食,乐此不疲……
赵无求他,也曾经。
为二儿子,请过好几位先生。
但都辞馆而去,无一例外。
理由都是在说自己,才疏学浅。
实在无法胜任,还望另请高明……
然而真正的高明,岂是容易请的?
真所谓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
龙山赵氏一脉,家道不振,早归寒微。
当今公认的有才之士,都属高门大户。
即便不是出身高大,也早已被高门大户的人家收入麾下……
再说水,往低处流。
人,往高处走。
偶尔有个把,漏着了。
又岂肯俯就,末流西宾?
况且赵家,还是罪臣之后。
本朝未开之前,就已被打入了另册。
可以说,已是天生无缘仕途。
等于千难之上,又加了一个万难……
虽然父子之间,常以大比激励。
但真要谋得大比的资格,几乎不可能。
唯一的指望,就是朝廷大赦。
然而且不说什么时候,会有大赦?
即便真的,盼来了大赦。
他龙山赵氏能否蒙受恩泽,又在两可……
千言万语一个字,就是难。
说到底,也就是千难万难。
说不尽,道不明的难上加难……
再说当世选官,沿袭前朝九品中正之制。
一般郡县,设小中正。
州邑,设大中正。
这等官员专门负责,评定荐举人才。
都有本乡本土,德高望重之官出任……
然而所谓高门华阀,自有世及之荣。
庶姓寒族,却无过进之路。
那屈指可数的名额,实在有限。
那些华族子弟,只怕都要争个头破血流。
别想人家会把目光,扫到他们这些寒微破落之辈。
更遑论,提携拔掖之举了……
要么你能搬动,金山银山。
可惜赵家,还没富裕到这种程度。
再说那些大小中正官员,既然标榜的德高望重。
那至少会在表面上,珍惜羽毛。
礼数不足的不受,关系疏远的不收。
但怕鱼没吃到,反而惹来了一身腥臊……
所以单靠送礼,也不成。
因为很可能,你连送礼的资格也没有。
就好比,乞丐敲门。
不知道门开了,会是唾弃还是施舍……
思来想去,唯有破格一途。
但是不管怎么说,纵然神童甘罗再世。
不也需要一位,当过丞相的祖父甘茂吗?
赵无求就想,再好好地为赵家的门头搏一把。
独出心裁,另辟蹊径。
也许赵氏一脉,再度花开。
重拾辉煌的希望,就会在老二身上兑现。
而他,不得不先做牺牲。
不仅从前的牺牲,现在的牺牲。
还有,将来不可预知的牺牲……
至于赵无求,他对赵瑜乃至赵家的期望。
最终能否实现?还听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