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第二十八掌:你说一个人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你甘心吗?
书接上回,前面讲到:
人已回家,心犹在外。
心猿意马,不尽烦扰
说了半天,这兰子还是不能从中解脱出来……
其实这种感觉,也非今日才有。
时间一长,那种阢陧在加剧。
有时候,还真像谁就欠了她什么似的。
随时随地,都想找人追索……
然而这一会儿的感觉,又不一样了。
希望不再遥远,就像昨夜的经历一般都是触手可及。
先是昨天中午去救木子,邂逅一个翩翩美公子。
夜半又有神秘郎君,不期而至。
不管是谁,总是有约。
原来心中老是难耐的寂寥,这会也已多了点甜蜜的回味……
“一定要明媒正娶,唯有洞房花烛才能缔结我们的百年……”
既然人家信誓旦旦,那她就只须等待了。
只是这种等待的滋味,也不太好。
练剑也罢,读书也好。
才一个上午,她总是聚拢不了心绪……
好不容易熬到吃了午饭,该午睡了。
可一看到床,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害怕。
通常午饭之后,她先送老太太回房休息。
然后再回到自己的房里,也是午睡片刻。
可今儿送罢老太太,她的心里就有了不少磨叽……
读书不成,写字不成。,画画不成。
至于女红,她更是没有一点儿的兴趣。
南面窗前,架着一个小绷床。
一对鸳鸯绣了快半年了,一只的轮廓都没绣完。
上面倒是老积灰尘,芳儿每次打扫都笑她。
说到出阁那天,才会绣得成……
“芳儿!”
她突然有了想法,便叫了一声。
“小姐!”
芳儿应了声,却慢了半拍才进来。
半脸压痕,原来已在外间打她的瞌睡了。
“练剑去!”
兰子说着,稍稍扎束了一下衣裙。
径去案上,取下了剑。
“还练?!”
芳儿嘴上嘀咕着,却抢在兰子前面取下了剑匣。
“您这是怎么啦?都不想歇上一会……”
芳儿不免担心,偷偷打量着兰子。
心想,不就昨儿刚刚照了个面?
真就害上相思病了,不会的吧?
“没什么,睡不着!闲得慌…”
兰子注意到了她的神情,故作轻松地回了个鬼脸。
“我都乏透了,可您昨儿还救了一个人呢,对了,昨晚您也没睡好吧?”
芳儿的意思,自然是那招马超龙雀。
昨日猝然使出,肯定会消耗掉大量的内力。
芳儿嘟囔着,紧上两步。
跟着兰子肩挨肩,来到了后院。
“那套身法您可是第一次使,难道内力一点也没消耗?换我早该打坐几天了……”
“看你说的,都一天一夜了……”
其实兰子也有点累,只是心情实在太亢奋了。
“内力一天一夜也歇不过来……”
芳儿心疼主子,只想找点个理由让她好好歇歇。
“我不困!也不累!”
兰子突然拔剑,直指芳儿当胸。
“少废话!看剑!”
“哎呀!”
剑尖划过,芳儿一个冷不防,禁不住惊叫一声。
不过也就一瞬间,但见她一个侧滑。
已经连剑带鞘,护住了前面。
“小姐,要不您单练?”
看到兰子这样,芳儿的心思也越来越重。
她天生就是丫鬟的命,但她不能不操小姐的心。
只缘她遇上了一个好主子,待她情同姐妹。
只是主子一日一夜,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她就想不上心,也是不成了啊……
“别想偷懒!”
兰子连挽几个剑花,剑尖一直在芳儿的脸前转悠。
“我要死了……”
芳儿实在不想练,索性把眼一闭停在那儿不动。
“还不赶快出剑?!”
兰子抖抖剑尖,直指芳儿的鼻子。
故意捏扁喉咙,恶狠狠地威胁道:
“信不信我让你立马变成兔子……”
“唉——!你们能不能轻点!”
正闹着,馨儿忽然从老太太那屋窜了出来。
“嘘!”
芳儿知道自己有救了,连忙冲着兰子在鼻子前面竖了根手指。
“老太太刚刚合上眼……”
馨儿轻手轻脚到了跟前,然又轻声说道。
“小姐,您已经睡醒了?”
看到主仆两个已在练剑,馨儿更是诧异了。
“哪里!今儿小姐高兴着呢,要不你来陪她练一会儿吧?”
芳儿平素,就比馨儿机灵一些。
这会儿,正好玩一个金蝉脱壳。
全院都有歇晌的习惯,尤其现在春末夏初。
更是困意袭人,所以芳儿踏足理由。
至于小姐的奥妙,还是不能过早揭穿:
“老太太走了以后都没消停过……”
“你说谁呢?”
兰子作势要用剑鞘去打,芳儿连忙躲到馨儿背后。
这仨姑娘,年龄相当,情同姐妹。
虽有主仆之名,却无主仆之限。
嬉闹打骂,更是家常便饭。
“馨儿救我!”
芳儿不敢大声,故意憋在喉咙里。
双手扎楞着,装出一副可怜相。
“别闹了!”
尽管馨儿,平素也是一个咋咋唬唬的主。
但毕竟跟着老太太的时候多,似乎也沾了点老气。
一本正经起来,比兰子都显老成一点。
只见她,把兰子两个拉到跟前悄声说:
“老太太刚才好像有点头疼……”
“怎不早说?”
兰子自然急了,作势要往老太太屋里去。
“不让我说,只说睡一会就好!”
馨儿说,冲着老太太屋里摇了摇头。
“都是我的不是!”
想到昨日自己逼问母亲一幕,兰子不禁感到内疚。
芳儿她们一听,也不吭声。
其实昨天母女俩在小姐房里抱头痛哭,她们岂能一无知晓?
只是不该问的不问,这是做下人的起码规矩。
故而小姐自责,她们也只能装聋作哑了。
“对了!我也有话正要问你们!”
一看她俩如此情形,倒是提醒了兰子。
只见她,把剑塞到馨儿手里。
一手一个,直往最后一进的罩披房那里拖拽。
“小姐!”
馨儿不肯去,急说:
“老太太说醒就醒,一看人不在我又要挨骂了……”
“哄谁啊?”
兰子知道,老太太也跟自己一样,压根儿就没把她们当下人看。
若是硬要分工,芳儿算是兰子的贴身丫鬟。
馨儿则专门伺候老太太,所以跟她也要比芳儿亲一点。
“只怕在老太太眼里我都不如你了……”
“小姐想杀我了……”
馨儿的表情,故作夸张。
瞅个冷子,一甩手就嘿嘿笑着跑了。
“这样也好,我可不怕你们当面串供了……”
兰子冷笑一声,也不去追。
“小姐,您就知道欺负我……”
芳儿知道自己跑不掉,只能摆出一脸苦相。
“不跟你逗了!”
兰子正了正脸色,压低声音说道。
“你也得跟我说大实话……”
“小姐冤枉,芳儿何曾骗过您?”
这种情景,芳儿也不止一次遇到过了。
也知道小姐,最想问的是什么……
“那你说,你们究竟从哪儿来的?”
果不其然,每次都是这么开始。
“我?”
芳儿心里,暗骂馨儿。
每到这种场合,那家伙就特鬼灵精。
“对!”
兰子绷紧脸蛋,严肃得让人看来有点狰狞了。
“呵呵呵呵……”
芳儿似乎被她夸张的表情逗乐了,再也忍俊不住。
“我的小姐,我的小姑奶奶,您这话都问过多少遍了?!”
“可你们两个死妮子,一回也没对本小姐说过大实话!”
“小姐,我的小姐,说不说在我,可信不信在您哪!您不信,我再多说也没用……”
“这一回必须说实话!少啰嗦!本小姐只想听大实话!”
“真的都是大实话,小姐!芳儿求求您了,放过芳儿吧……”
“哼!本小姐才不相信你们两个只是雏妓,娘叫你们这么说的吧……”
“小姐,这话不是您信不信的事,就芳儿跟馨儿我们两个也都想不信。青楼又不是啥好地方,可是老夫人替我们赎身的那地方确实是一家青楼,后来长大一点了,我们才知道,凡是青楼里面收养的女孩都是雏妓……”
“哪家青楼?”
尽管芳儿说得合情合理,兰子依旧不为所动。
“我们那时候才七八岁,怎么搞得清?”
芳儿只能苦笑,还是一如既往的委屈。
“去青楼之前呢?”
兰子的眼睛瞪大了,一眨也不眨盯住芳儿的眼睛。
“不是早跟您说过了吗?我们懂事之前就已经在那儿了……”
“那青楼在什么地方?”
兰子双手搭住芳儿的肩膀,不许她的身子扭动。
“听老太太说,是在景口,这您不是也问过老太太了吗?”
“我要你自己亲口对我说!”
兰子拧着眉毛,想让自己变得凶狠一点。
“我们当时那么小,哪分得清地方啊,老太太说是景口,我又不能再编个地名出来……”
“芳儿,你说我平素待你如何?”
兰子双手上移,捧住了芳儿的脸颊。
“小姐,这还用说吗?”
芳儿禁不住颤索了一下,好像也动了感情。
“那你为什么总是不肯跟我说实话?”
兰子的眼圈红了。
“小姐,莫非您要我当场死在您面前,您才肯信?!”
“好了!谁要你死?”
每次都是这样,兰子也只能泄气了。
“你说一个人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换作你芳儿,会甘心吗?!”
“小姐,我们又何尝不是如此?只是您毕竟主贵,我们不敢在您面前流露而已……”
说到这儿,芳儿的眼圈也红了。
“可再怎么命贱,我们也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啊……”
略顿了顿,她又接着说:
“您又不是不知道,我芳儿,还有馨儿的名字都是老夫人给起的。要不是老夫人,再后来跟了您,我都不知道我现在该叫什么名字。要不是老夫人把我们赎了出来,说不定现在连我们的尸骨都找不到了。您非要我说从前的事,那我只能想起当年那些可怜的小姐妹们。先轮到的只有一半人能扛过来,还没轮到的我只记住了害怕……”
兰子哑了,芳儿的话说得至情至理。
无从诘驳,每次都是以这样的局面结束。
兰子信也好,不信也罢。
就像火山喷发,喷发过后就是沉寂。
重新积聚能量,一旦到了极限便会再次喷发。
就这样,一个又一个轮回……
今天兰子,更是感到特别沮丧。
每到这种时候,她都有一种快要窒息的感觉。
仿佛吴妈她们每年缫下的蚕丝,统统都绑到她的身上。
越裹越紧,让人挣脱不开。
渐渐地,就结成了一个名叫覃家后院的茧子。
而自己,则成了被封闭在里面一颗人蛹。
要说兰子软硬兼施,最后有没有从芳儿嘴里找到线索。
尚待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