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第二十七章:心绪哪能不乱?
书接上回,前面讲到:
兰子在自己床上,突然醒来。
适才似梦非梦的遭遇,依旧历历在目。
说似梦,不实吧?
眼前的诗帕画绢,却是真真切切的存在……
说非梦,是真吧?
前番的经历奇幻,简直匪夷所思的情景……
正阢陧间,芳儿突如其来。
抢走了诗帕,一看自就开始质疑……
却说芳儿与兰子,虽是主仆。
却更像闺蜜,平时嬉闹惯了。
这时劈头盖脸就抢,也就习以为常了:
“小姐,这可不是您的手笔啊?”
“哦……,给我,这是昨天捡的……”
兰子脸上一红,情急慌道:
“拿来!”
“我看看都不成吗?还能捡到这个?!”
芳儿不肯,欲往外跑。
兰子一看,更是慌了。
却不敢追,就怕动静将会愈闹愈大。
若是一不小心,惊动了娘亲。
说也不是,瞒也不是,那就更是说不清了……
“这是两首情诗不是?”
芳儿自然也懂情势,看了遍便压低了声音问道。
“拿来!”
兰子一看芳儿不往外跑了,便赶紧抢了过去。
“不行,您得告诉我谁给您的?”
芳儿把手藏到身后,只要小姐没有真的生气。
她还想坚持一下,只缘昨天她就注意到了。
小姐昨天出去一趟,回来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她想不上心,也是不成啊……
“不是跟你说路上捡的吗?”
兰子心里有鬼,不敢去接芳儿的眼神。
“这么巧?”
芳儿摇着螓首,不无嘲弄。
扮着鬼脸,主动去找兰子的眼睛。
“怪不得老夫人要三令五申,反复叮咛,不准您出门了。看看,就偶尔出一趟门,这种肉麻的东西都能捡得到……”
芳儿知道,这会儿兰子最怕惊动老夫人。
干脆,就学着她老人家的口吻。
说着,她便挑了中间两句念道:
“你听这: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这孳尾,还中夜,怎么啥都敢往上写?”
“这是司马相如的大作,你就别瞎掺乎了……”
兰子恼羞不已,劈手要夺诗帕。
“司马相如?!又姓司马了?不是姓赵?”
芳儿识字不多,自然不会知道司马相如。
“滚你的,司马相如与卓文君你都不知道?一代情圣,一对佳偶……”
“又是情圣,又是佳偶,我还以为姓别的呢……”
芳儿看到兰子,只恼不怒。
仍然抖着绢帕躲闪,就是不让她抢到。
还不时作势,警告兰子。
意思是你要过分了,惊动对面老夫人可别怪我。
“哪还不是肉麻吗?再说我要什么都知道,那得换您伺候我了……”
“想死你吧,快!拿来……”
这会儿芳儿不动了,任由兰子夺走诗帕。
芳儿来覃府,也有七八年了。
一直跟着小姐,还是第一次看到小姐如此窘急。
俏脸通红,欲嗔还怯。
妩媚之中满溢娇羞,愈发好看。
芳儿纵是女儿身,也看得不禁呆了。
真想立马扑上去,轻轻咬上一口。
“傻啦?!你看啥呀?再看,把你的眼乌珠都抠出来……”
兰子,终于抢回了绢帕。
小心对折两下,赶紧收进了镜盒。
芳儿见她万分珍惜的样子,自是想到了昨日之事。
馨儿所说,路遇赵家公子。
莫非,这就是那个赵公子的笔墨?
可记得馨儿没说小姐与人家,曾有什么直接交会啊?
这不管跟谁说,还不等于男女双方私相授受的信物?
双方都有信证了,那还有什么话好说?
只是馨儿,为啥不提一字?
芳儿决定等空了,再审审馨儿。
莫非那货看到了,却还在为小姐遮掩?
真如馨儿所说,芳儿早把自己跟小姐拴在一起了。
如此变故,也就难怪人家要多心了……
“我去端点水来……”
这是芳儿每天的开始,先伺候兰子梳洗。
“不用,一块儿到井边去吧,我也想出去凉快凉快……”
“要说也是,看您的脸臊得……”
芳儿见缝插针,忍不住又想调侃一下。
“你这人,我想省你的事,你却挑我的茬……”
“哎哟!”
芳儿看到小姐,粉拳砸来。
故意大叫一声,先往天井跑……
兰子有意落后一步,跟在芳儿后边。
不想让她,老是看到自己的囧样。
其实,她也在埋怨自己。
不想显得那么丧魂落魄,可是一点用也没……
昨夜的遭际,既神奇又怪诞。
稍一转念,想不出神都难。
更让她对自己不满的是,居然一点也不感到屈辱。
虽然,自知没有造成严重后果。
但是不管怎么说,总算是自己受到了侵犯。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风起影斜,传出去至少也要坏名声吧?
她真想把芳儿,叫过来问问。
假如也有这样的遭遇,她会如何应对?
可是行吗?又该如何启齿?
只怕没等她说完,芳儿就会第一个笑她自己作贱……
“小姐,快点!”
一听芳儿在叫,兰子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又停步了。
一凝神,也正见芳儿一脸坏笑。
没辙,刚刚褪了些色的脸立刻又充满了血气……
及笄之年的女孩,换在其他的人家。
早就做了别人家的媳妇,哪还会待字闺中?
尤其是心智上,那种微妙的变化。
常常会涌动,一些莫名其妙的渴望。
说不明,也道不清。
既让人备受煎熬,也让人惶恐不安。
久而久之,她的内心感受也变得十分矛盾……
尤其面对别人的目光,不知该迎还是该躲?
既担心别人,根本无视她的成长。
也讨厌别人,过分关注她的成长。
既渴望跟人接触,尤其是跟异性接触。
又害怕跟人接触,特别是跟异性接触。
时而敏感,时而焦躁。
总是有种难以名状的情绪,挥之不去……
懂事以来,除去老夫人和两个丫鬟。
她,很少接触其他人。
现在的心情,随着身体发生了变化。
特别在男人面前,总担心自己会表现得欠妥。
更怕失控,甚至崩溃。
原本接触的异性,都是庄园里的长工。
那些长工,年岁都已不小。
而且看着她长大,真所谓熟视无睹。
也就基本上,不会引起她的反感……
讨厌的是那些临时雇募的短工,都很年轻。
身体健壮,精力充沛。
他们的目光里,都有一种毫不掩饰的兽性。
一个个都恨不能用眼睛,直接去扒人家的衣衫。
更让她的内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
好几次,她都吩咐管家吴福。
尽量不要找年轻力壮的短工,不妨照顾一下老弱妇孺。
而吴福,总是笑着解释。
农忙,就是跟老天爷抢时间。
不是青壮年,根本不顶用。
到头来,找的依然是那种眼睛永不知道安分的壮劳力……
农忙季节,又都是衣衫单薄的时分。
偏偏自己的身材,又比一般女子更容易招人。
吴福虽然都听她的,可总不至于下令不准别人瞅自己吧?
故而到了春秋两季农忙,她都不敢轻易走出后院的院门……
另外一面,又觉得别人都在无视她的成人。
对自己的奉承,也不过是另外一种哄弄而已。
甚至还有可能,是在故意让人出糗。
也许,就是这种成见在作怪。
她对吴福说话,总不免有一点尖刻。
老夫人也曾,悄悄提醒过她。
说吴福夫妇都是好人,是不可多得的好管家……
她也知道自己,未免有点任性。
甚至常为自己的过分,感到懊悔。
可不这样,又怎么能维护她的自信呢?
她可不想,当一只被人养在笼中的金丝雀……
从蹒跚学步,娘就把她的活动范围限在垂花门以内。
只要逾越,便会受到呵斥。
长大了,只要有理由就总想冲出去。
芳儿和馨儿,当她有了两个差不多岁数的伴当之后。
一旦走出垂花门,她们就会大声叫唤。
这更让她感到刺激,甚至把那当成了一种游戏。
从中取乐,弄得两个丫鬟惊叫不绝……
娘亲,很快就看透了她的恶作剧。
好在她的脾气,似乎也在随着她的成长而好转。
随着玩闹的次数,越来越多。
娘亲也就习以为常,兰子也就对那种游戏失去了兴趣……
只是娘亲依旧不准她,随便走出大门。
好在她终于长大了,娘也再不那么坚持了。
最后双方定下的底线,最远可到十五里外的龙山镇上。
但是必须套车,而且定要吴福掌鞭驾辕。
绝对不能暴露,任何会武迹象……
好在集镇,对她的吸引力不大。
去了两次,也就不想再去。
娘说她是心志太高,也就因为这才要多加约束。
这一点,她自己都没弄明白。
根本没感到自己,究竟有点什么心志?
只觉得老太太是在,自圆其说。
为了圈禁自己,故意编出一个借口而已……
细细算来,除了管家吴福。
她几乎没跟男人搭过腔,直到捡了个木子。
前年的大年初一,在大门口的雪堆里发现了他。
她的内心,也曾有过小小的波澜。
说实话,庄上最年轻的长工都可以当她的父亲了。
听说来了个年纪相当,好奇心自然难以遏制……
只是后来,太令人失望。
每次看到木子,都像是一只刚从泥塘里捞上来的刺猬。
整天乱发蓬松,不仅遮头盖脸。
就是脖子,也是深埋其中。
身上不是拖泥带水,就是沾草粘屑。
简直让人的目光,都不敢在他身上落定。
仿佛整个人,就是一堆混杂着茅草的泥巴捏成……
而在蓬蓬茅草之中,还有一双幽黑的瞳子。
散发出来的,绝不是常人眼中的目光。
就像两团火星,包在茅草堆里……
现在想来,也就不难理解了。
那年春节,覃家原来是捡到了一个兽孩。
怪不得那个茅草堆,好像随时会被点燃一样。
说不出的邪乎,说不出怪诞。
现在看来,那就该是兽性。
此刻连贯起来,还真有一点后怕的感觉……
如此失望,她也只能把账记在吴福头上。
仿佛是他在骗人,那个小子可是管家捡的。
曾被大家说成新年礼物,好比有人送了她一个好玩的傀儡。
结果一打开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她也十分清楚,从道义上不能轻易撵人走。
尽管娘亲已经放权,可她也不能任性而为。
只能把自己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深埋心底。
用娘亲的话说,她这很像小姑怀春。
再加奇遇迭起,心绪哪能不乱?
只是终究会乱出个什么结果来,且听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