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第二十九章:但在那天晚上,她的丈夫再没回来
书接上回,前面讲到:
一连串的奇遇,又不免勾起了兰子的心事。
她的身世,一直让人郁郁难解。
老夫人讳莫如深,每次探求都是一样的结果……
其实兰子,真是不知道。
老夫人自己心里,也是有苦难言……
刚才馨儿来说,老夫人正头疼。
一点不假,确确实实的头疼。
而且可分两种,一种是身体上的真切感受。
而另外一种,却疼在她的心里……
兰子自责也是不错,确实是她引发的。
而在老夫人看来,一切全归于兰子长大了。
吃喝拉撒睡,再也不用操心了。
然而很多新的问题,就摆到了面前……
关键的关键,还是一个死扣。
几乎所有的问题,老夫人她都觉得自己无权处理。
问题接踵而来,既不能无视又不能处理。
谁见了,谁又能不头疼呢?
就像吴福,刚才又来传话。
说里长赵家,又派媒婆前来打听。
她也做不了主,仍只好吩咐回绝。
听吴福学说,赵家二公子确实不错。
有学问,也有品相。
若只是平平常常的择婿嫁女,应该算是一门不错的亲事……
要说兰子,已到及笄之年。
谈婚论嫁,也该迫在眉睫。
可她这个挂名的娘亲,又作得了这个主吗?
再说兰子,一直在刨根问底。
还不是对自己的身世,产生了怀疑?
可是兰子的身世,对兰子确实是个谜。
更别说旁人了,有点猜疑也很正常。
然而对她这个养母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个谜呢?
兰子想当然,只以为是她这娘亲不愿据实相告。
可又有谁知道,除了一些猜疑。
她所知道的,也仅比兰子多那么一点点……
那就是谁,把襁褓中的兰子交到了她手里。
其余的,也就没谁再多告诉她一点。
换句话说,她只知道是谁给了她这个使命。
随着兰子的长大,变得越来越难以完成了……
师姐还有师娘,把兰子交给自己的时候。
早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仿佛已经,搭好了一个舞台。
而她跟兰子,只不过是一大一小两个听命于人的优伶。
带着孩子隐居,并将孩子抚养成人。
现成的戏码,就等着她领衔去唱作了……
在当时,怎么看都不算十分的困难。
而且,非常适合她当时的境遇乃至心情。
于是,她就糊里糊涂上场了。
从没想到,这个戏竟会有演不下去的一天……
这一天,眼看已经到来了。
或者至少可以说是,已经逼近了。
原因,非常的简单。
那个与之搭档的孩子,已经长大成人了。
不再是襁褓中的,那个嗷嗷待哺的婴儿。
一个吃喝拉撒睡,都得任人摆布的玩偶了……
她已经记不起,兰子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关注身世。
也许,是她发现自己缺个爹爹的时候?
不管死的活的,别人家的孩子都有爹。
那双,一天比一天明亮的眸子。
里面,已经充满了疑虑的火花。
最令人难受的是,凝注的目光中。
常常可以看到,质难的阴影在慢慢飘过。
宛如冰凌,在她的心尖上剐过。
一种难以名状的酸痛,几能让人窒息……
虽说,不是自己的亲生。
可十五年的朝夕相处,从一咂一吮自己的乳头开始。
一把尿,一把屎。
一口饭,一口菜。
一手抱一手搀,直到亭亭玉立。
含辛茹苦,相濡以沫。
日盼月望,又跟自己亲生的有何分别?
现在回想,这一场大戏的开幕。
还得说到十六年前的,那一个夏天。
她在师父的一力主持之下,终于嫁给了心仪已久的七师兄秦贵定。
从王玉凤,变成秦王玉凤不到一年。
他们,便有了自己的儿子小象。
一个胖小子,重得像石秤砣一般。
夫妻两个,自然就像掉进蜜糖罐一般乐不可支……
相夫教子,弃武持家。
在那个时间,她甚至有了这样的打算。
改弦更张,纵享天伦,
再也不想抛头露面,打打杀杀了……
真所谓乐极生悲,就在那个晚上。
儿子满季前的一天,噩梦来了。
那天,丈夫得到了师父的恩准。
下山去,采办明日儿子满季酒一应需要的物事……
除了师父师娘,他们可是第一对结为伉俪的同门。
多少双眼睛盯着呢,自然就成了灵山顶上快乐的源头。
孩子满季,自然就能成为同门欢聚的理由。
要说,也怪不得那些师兄师弟师姐师妹。
只缘山上修行的生活,实在太过单调。
除了练武,就是习文。
除了诵经,就是打坐。
比躲在后山崖洞里的猴子,强不了多少。
偶尔一场打醮法事,可以下山。
偶尔一次巡游探查,分当外出。
都会成为大家争先恐后的机会,只可惜终是人多粥太少……
好在师父师娘,相当开明。
洞悉弟子们的企图,却也从不揭穿。
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就行。
似乎两老,也越来越喜欢那种有如子孙绕膝的天伦之乐……
然而,就在那天晚上
儿子他爹,她的丈夫,再也没有回来。
直到三清大殿的晚课结束,将要封山就寝之时,也没有见到人影……
一开始,她还以为丈夫只是在山上的大厨房里帮忙。
而她们娘儿俩这边,不过是他来不及打个招呼而已。
想着明天,毕竟要办大席。
光靠厨房里几个打杂的人,恐怕不行。
连采办带帮忙,自就难以脱身了……
记得满月酒时,丈夫也曾跑到厨房里张罗。
故而一开始,又只当他是故伎重演……
另外山上,也有个规矩。
每个集体寝室,都有专人负责。
就寝之前,需要点卯。
直到熄灯之时,罗璧同寝室的师弟们还未见人。
方才意识到,是不是出了问题?
师弟罗璧,那天跟着她丈夫一起下山。
这一点,她事先就已知道。
她丈夫,想着下山采办的东西较多。
光带两个帮厨火工,就怕人手不够。
不妨找个师弟,帮帮忙。
于是她丈夫,就顺路叫上了最要好的罗璧。
两人在出发前,还到他们的小家来过……
丈夫是个实诚汉子,心里盛不住事。
结婚之后,他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
尤其生了儿子,只要得空就会往家跑。
哪怕只是看眼儿子,也是乐此不疲。
仿佛任何折腾,都不会让他感到苦累。
她那时,在家奶孩子。
自然也希望丈夫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围在自己的身边转。
尽管儿子,已经让她足够快乐。
丈夫来了,自然又是一番别样的郎情妾意……
这天下山,丈夫自然不会放过顺路一拐的机会。
她也特别记得,那天罗璧确实是跟着她丈夫一起走的。
本门规矩,准你一天假。
哪怕再晚,你也得回来,不准擅自在外逗留。
尤其天下崇佛抑道之声,甚嚣尘上。
更是三令五申,就怕弟子们在外落单吃亏……
再说山下不远,就有一个同样名叫灵山的大镇。
本是个水陆交汇之地,四通八达。
市肆满街,商贾云集。
当年道门大行天下之时,连带崛起。
靠山吃山,做的就是玄坛胜境的搭边生意。
现在的灵山,虽然不如从前吃香了。
镇上的客流,也自减了不少。
但是各种店铺,还是一应俱全。
山上需要的东西,在那里一般都能办到……
还有无论自己的丈夫贵定,还是师弟罗璧。
都算同门之中,最为循规蹈矩的人。
有违门规,任性胡为。
那种事,都不可能发生在他们两个身上……
当时罗璧的师弟们还曾这样猜测过,以为他已经回到山上。
只是帮忙辛苦,师兄心生感激。
自然多加挽留,故而很可能盘桓在师兄这里。
直至师弟们找到她后,方才知道她也是在等待……
师兄弟加上帮厨,共计四人均未归山。
难说没有出事,便就立即上报师父。
那时,已是子夜时分。
山上,很快就亮起了很多的松明火把。
当时统共近百名弟子,全数集合。
分成多路,山上山下展开搜寻。
师父师娘,则在首峰之上的三清堂坐镇指挥。
居中调度,全面掌握……
而她,只能抱紧孩子。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压制住自己的胡思乱想。
不敢黑灯,添了好几次灯油。
终于看到天晓,也终于有了消息……
她的丈夫,找到了。
就在灵山镇与灵山次峰之间,必经路上的一片松树林里。
丈夫已经遇害,一剑自后透心。
并无搏斗痕迹,显然是遭到了偷袭。
同时发现的,还有两个帮厨的尸首。
只是他们的师弟罗璧,不见了。
鸡鸭鱼肉,蔬菜瓜果。
滚得满地都是,只见一片狼藉……
丈夫猝然遇害,直如晴天霹雳。
一时之间,她又如何接受得了?
朝暮之际,阴阳两隔。
一日之内,人鬼殊途。
换谁,谁都是无法接受……
不管她怎么叫唤,怎么嘶喊。
平素就跟应声虫一般的丈夫,就是不肯醒来……
遭此打击,秦王玉凤究竟能不能熬过来。
还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