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第十九章:求您别折腾了……
书接上回,前面讲到:
赵路来报二少爷被人迷惑,还很可能是坟山里出来的鬼怪。
不料竟是一场虚惊,恰好乳娘来报。
二少爷不过是喝多了雄黄酒,醉倒在亲娘房里了。
赵无求,也顾不得惩治撒谎的小书童。
只想尽快看到,他的宝贝儿子……
且说赵家二房,是在本宅倒数第二进。
也就是第六进,第七进就是赵贵等下人住了。
赵无求心急火燎,直闯米氏房里。
进去一看,果不其然。
只见赵瑜正躺在靠窗的竹榻上,侧身酣睡。
而他的生母米氏,也正坐在榻边。
紧一下,慢一下。
悠悠然然,给他摇着大蒲扇……
室内一股酒气,尚未散尽。
赵瑜的耳根颈项一带,也是红晕未褪。
走近一看,还一直延伸到了胸口……
“他喝了多少?”
米氏看到老爷匆匆而来,连忙起立。
他摆摆手让她重新坐下,尽量柔声问。
“半壶……”
“他喝过这么多吗?”
平常逢年过节,他当爹的也会鼓励赵瑜喝点酒。
不过那充其量,也只一两盅而已。
况且这孩子还有一点好,很能自律。
就一个劲儿灌,他也不肯贪杯。
“怪我……”
米氏幽幽地说,一颗螓首低垂着。
大概是,怕他看到了自己的眼圈红。
“你劝他了?”
“没有,我说他了……”
说着,从竹榻的枕头旁边拿起一册黄本给他。
赵无求一看封面上《大学》两个篆字,便笑笑:
“怕他功课重了,身体吃不消?”
“不!您看里面……”
赵无求这才翻开一看,原来里面还有一层书皮。
也是篆字题签,字却是《玉台新咏》。
“嘿嘿,这是玩的哪门子?”
里面行楷刻字,更好认。
可赵无求还是没太看明白,只是觉得很有趣。
“这是闲书……”
米氏幽幽地说,声音很低,大概是怕惊醒儿子…
“闲书?!”
赵无求约略翻了翻,一看都是风花雪月的诗赋,更有点不以为然。
“闲书就闲书,想看就看呗,他看闲书还少了?他这心智,看什么都成,包个假书皮蒙哄谁呢?”
“几乎全是艳曲情歌……”
“艳曲情歌?!”
赵无求又乐了,说:
“艳曲情歌也无事,他还有什么书不能读的?”
要说也是,赵瑜平素嗜书成癖。
只要上面有字的东西,他都不会轻易放过。
“我也是这么说的他,结果反而……”
米氏天生娇弱,加上语气哽咽。
一脸郁郁,更是显得楚楚可怜。
“哦!”
赵无求立刻恍然,只缘父子心中都有一种同样的隐痛。
其实,这也是他们赵氏一脉所有男丁的暗疾。
赵瑜的曾祖,自己的祖父获罪本朝。
从此也给后辈们的前程,打上了封印。
“是不是又说到今年是大比之年?”
米氏终于忍不住了,饮泣着轻轻点头。
“奴家就怕他自暴自弃…”
“咳——”
赵无求长吁了一声,幽幽地说:
“你也不是不知道,当年我自己不也是这么熬过来的?现在为他我又何曾哪天安歇过?”
他怕惊醒儿子,便半搂着把爱妾拉到房门口才说:
“还不是祖上的案子断在今上手里?人家一听事关天子,谁还敢染指?所以我也在想动师门的脑筋……”
龙山县在南嘉境内,所谓今上自然就是当今南嘉王朝的天子肖炎。
“小景山?!”
米氏像是被他说怕了,身子猛一哆嗦。
“对!我这多年的寻寻觅觅,也就剩这条路没好好试了……”
赵无求看到她的样子,内心愈发愧疚……
她也许觉得等到小景山能帮上忙,也实在太过遥远。
自己算是,小景山上景山寺的记名弟子。
景山寺的住持法山,也就是自己的记名师父。
虽然也是位列当世四大圣僧之一,但也不是毫无分别。
与朝廷的关系,绝对不如建康同泰寺的星云大师。
据说他老人家把宝押在当今东宫身上,也等于押给了未来。
真正要想依靠法山,帮忙翻身。
只怕也该等到东宫太子登基,也就只好多费耐心了……
只是刚才赵贵,说到覃家小姐会使马超龙雀。
则让人的心底里,陡然起了波澜。
他已经有了一个不很成熟的想法,开始酝酿。
法山,一直想夺震泽灵山那块风水宝地。
早就打算,从内部攻破玄坛那座堡垒……
只是听说玄坛,组织十分严密。
坚如磐石,一直无隙可窥。
弟子专收孤儿寡女,更是不容易渗透。
据说玄坛弟子绝大多数幼年入门,而且集中居住在灵山三峰之上……
当朝国丈的山头,不能强攻只能智取。
可就想发展一个内应,也是十分困难。
覃家既然显示出了明确的灵山渊源,那么能否利用一下?
若为师门,找到了一条窥破灵山的门径。
那可算是,真正的功德无量了。
无论现在,还是将来。
自家翻身的希望,岂不更是稳操胜券了?
赵无求满布青筋的大手,轻轻地抚摸着爱妾的肩膀。
似想藉此,再多安慰她一点:
“……也许并不会如你想象的那么久远……”
没想到她抖得厉害,似乎他的话中有什么吓着了她:
“你该不是说今上快不行……”
她大概是误解了,以为当今天子已经不堪。
而能给自家带来希望的太子,很快就要接位了。
赵无求立马捂住了她的嘴,笑着摇摇头:
“那倒不是,不过我的想法能否成行,现在还说不准。但是请你放上一百个心,为了瑜儿,就算豁上我的老命……”
这倒是个大实话,就凭赵贵说是玄坛绝技那不成。
这是将来可能牵涉既广且深的大事,非同小可。
必须落实到转钉弯脚的程度,才行。
至于马超龙雀之类,太过深奥。
也懒得跟她多说,一个妇道人家。
说得再多她也不可能懂,何苦来哉?
他正想另外找些宽慰的话哄哄爱妾,却听到竹榻上有了动静。
原来米氏,久不打扇。
赵瑜,又变得烦热起来。
只见他辗转反侧,连着几个来回。
虽然眼睛没睁,但双手已经在脖项以及胸口乱抹开了。
显然是热汗又憋出来了,抓抹过的皮肤上又红又亮……
米氏随即冲着赵无求,使了个眼神。
轻轻挣脱他的搂抱,重新坐回去打扇了。
搧了十几下,赵瑜又重归于平静。
翻了个身,干脆把后背冲着搧来的凉风……
赵无求默默伫立了一会儿,便退了出去。
临走时,扒在米氏耳边不无调侃地说道:
“晚上别整小灶了,阿贵说家里搞一个便宴,儿子的生辰能少得了他的亲爹吗?”
米氏的脸,一下涨得通红。
复又歉然一笑,随即点了点头。
等到赵无求走了好一阵,米氏才站起来。
先凝神听听窗外,又跑到外间客堂门口。
奶娘正坐在中厅过道门口,就着杌桌做针线。
米氏,便也对她使了一个眼色。
看到奶娘明确会意,她便退回里间卧室……
再看看赵瑜,见他又睡熟了。
一动也不动,方才叹了一口长气。
最后慢慢退到自己的卧床上,用手指轻轻笃了两下。
声音一停,只见床围开处,从底下慢慢探出半个秃头。
如果这会儿赵路撞进来,那他肯定会失声狂叫。
这不就是那个吓得他半死,却又遍寻不着的所谓鬼和尚吗?
看样子,米氏和他不是一般的熟。
只听她开门见山,就是嗔责:
“你准备什么时候离开?”
那和尚,似乎并不急于从床底下钻出来。
只是上半身坐直了,方便说话:
“来得匆忙,那是没法,若是要去,也就不急在一时了。既然他跟贫僧有缘,今儿又是他的生辰,贫僧定要亲自给他加冠成人。要不然贫僧亏欠他的也太多了,总得开始先还一点给他不是吗?”
米氏却是越听越紧张,把个身子急得乱颤。
连忙摇头,语气也慌乱起来了:
“大师,我求求您了,刚才已经差点把奴家吓死了。他老的来了,你又不是没听见?再说晚上还要为他开家宴,求您别折腾了……”
米氏几乎是在哀求了,究竟那和尚有没有答应,且听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