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第五十八章：而是爹爹常教瑜儿要胸怀天下
书接上回，前面讲到：
赵无求决定，上小景山一趟。
争取为赵瑜也是本族的前途，铺一条路出来。
赵瑜听到了，缠着也要跟去。
面对自己的掌上明珠，当爹的想拒绝也难……
却说赵无求，刚吩咐完赵贵。
赵瑜就出来了，后面还跟着他的生母米氏……
“爹爹！我娘给您送行来了，喏！还有给您老带去的换洗衣裳……”
赵无求侧身去看，乍一下。
还真有一点，不敢认自己的宝贝老二了……
只见他一身月白宽袖薄衫，飘飘洒洒。
下裳裤裙，则是稍深一点的月青。
多褶，微收。
黑亮的头发，还是惯常梳的文士束髻。
然后绾上，同样月青色的林宗巾。
再添一支，尚未开锋的羊毛白毫为簪。
却是更增了，一番雅致……
面如傅粉，眉眼黑亮。
身如玉树，衣带垂扬。
想不到，竟是如此一个翩然美公子……
赵无求不禁，多觑了米氏一眼。
他知道自己的如夫人，要比正房能干。
但能把他儿子，打扮得如此俊美脱俗。
却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倘若不知，他的身世。
只怕谁，也不会怀疑。
这是一位，出身豪门的贵介公子。
这样的气质，和风度。
赵无求只有在当年祖父的身上，才依稀见识过……
不说别人，就连朝夕相处的自己竟也恍惚了。
一瞬之间，直如梦里……
“爹爹！莫非瑜儿有啥不对？”
赵瑜看到父亲的眼神，有些呆滞。
就怕自己有什么不当之处，不禁问道。
适才母亲强拉着，说要给他装扮一下。
他就不免，有一点担心……
母亲的装扮，虽然也让自己特别满意。
但又不免怕，这样会不会显得过于张扬？
老爹常说，寒族子弟在外。
一定要，夹着尾巴做人。
再说自己，还是寒族中的庶出……
外加一条，罪犯之后的尾巴。
卑微到，再也不能卑微的程度了……
否则，一旦遇上那些挑剔的豪族。
轻则招人白眼，嗤之以鼻。
重则，甚至还会被当众羞辱。
强令改装易容，让人无从下台……
总之一句话，寒族出身的人。
稍微光彩一点，人家就会看不顺眼……
他，也知道母亲的心思。
就像，老爹一样。
她也不想，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她当时，根本不听解释。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在她眼里，都不过是她儿子哄他老爹的托词……
只认定，老爹肯带她儿子出远门。
一定是去见，一些可望提携赵家的重要人物。
娘的理由，非常简单。
现在龙山赵家，拿得出手的。
也就是他们，这个宝贝儿子了……
平素在家宠着，都嫌不够。
突然一走，就是千里之外。
娘说她心里，有数着呢。
故而必须，好好打扮。
以期给人，留下一个好印象。
机会难得，力争一步到位……
赵瑜也是，实在拗不过。
只好，听她的摆布。
好在她，也早就有了准备。
柜子一打开，里面居然满满的。
都是现成的衣裤套装，全是为他做好的……
也不知娘亲她们，为这一天准备有多久了。
反正他见娘亲和乳娘，总是在做针线活。
他也不敢去数衣柜，里究竟有多少套。
只觉得自己房里常用的，都没这里多……
本来就怕娘，为自己的出行伤感。
此一刻，他又怕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了。
他拼命眨巴着眼睛，并用力吞咽。
只让那些咸鲜的滋味，往自己的肚子里咽……
赵瑜只能庆幸自己，这次没有任性拒绝。
否则，真不知她会有多么伤心……
然而从本地到景口，一路上不知要与多少人照面。
不必要的麻烦，也该考虑一下。
本来母亲，还给他准备了进贤冠。
他死命不肯再带，只拿了支小白毫一簪了之。
一带进贤冠，就等于宣示了文士的身份。
那样更容易，招来不测……
据说大点的地方，常有一些前朝的遗老遗少。
见着文士，就会逼问服儒还是非儒……
“瑜儿过来，好小子！”
赵无求叫道，再也不掩饰自己的兴奋了。
等到赵瑜，近了前。
只见他用力拢了拢儿子的双肩，不无踌躇地说：
“你娘倒是蛮会摆治，爹爹我都快要认不出你小子来了……”
前院的照墙之后，已经停着一挂大车。
带蓬双力，便是这趟旅行的乘驾。
车上，已经装了不少行李。
两个长工，正在加固绑扎。
赵无求站在一边，不时指指点点……
“爹爹！”
尽管赵瑜现在看上去，俨然一个青年文士。
林宗巾也会让人显得，略微老成一点。
但言谈举止，却还是稚形未脱。
听到父亲称赞他的衣妆，更是高兴……
“只是路上风沙会大，色浅易脏……”
赵无求爱惜之余，不免担心……
“没事的，娘已经给瑜儿准备了三套替换，要嫌少她的柜子里还有呢……”
只有到这会儿，赵瑜才敢面朝自己的娘亲。
把感激的目光，直直地投注到她的脸上。
那一种感动，难以自己。
若在在娘亲房里，他就是不敢。
尤其衣柜乍开那会，就怕眼泪会夺眶而出。
现在好了，尽管暗中的涟漪还在荡漾。
但是最震撼的那些，已经沉入心底……
“嘿嘿，听赵贵说老爷要带老二去景山，这可是大年初一上酒酿头一遭啊……”
这时候，大夫人也出来了。
就连平常很少见到的兄嫂赵瑾两口，也跟了出来。
“这就把这没出息的小两口也叫了出来，都来送送他们的弟弟……”
谁都听得出，大娘话中有话。
赵无求，只白了她一眼。
倒把自己的目光，停留在大儿子身上……
家主不接口，这就尴尬了。
好在米氏，很快就迎了上去。
恭恭敬敬给大娘，敛衽一礼。
“没想到惊动姐姐了，都怪瑜儿调皮，非要缠着老爷去……”
说着，便扭头冲着赵瑜喊：
“瑜儿，还不快点过来给大娘兄嫂见礼！”
赵瑜赶紧跑了过来，先给大娘见了礼，又去搀扶病怏怏的赵瑾。
“瑜儿，不要自说自话，你还小着呢，礼数到了就行了……”
这时候，赵无求倒出声了。
但谁都明白，他的意思。
大夫人的脸色，也就更难看了……
原来郎中，对赵瑾早有定性。
他已经痨病在身，据说还能传染别人。
“没事，爹爹，我也好久没见哥哥了……”
赵瑜说着，依旧上前去。
其实他，都早已明白。
哥哥的今天，未尝不是他自己的明天。
故而他，一直同情这位同父异母的哥哥。
只是惋惜他，太过自暴自弃而已……
“哥，没想到把您也惊动了？都怪我不好，忘了到您房里去告辞了……”
赵瑾的样貌，简直就是小一轮廓的赵无求。
一个沧桑点，一个憔悴点。
脸色惨白，透着黑气。
两颊多少泛着点潮红，未说话先喘起：
“瑜弟，不用客气，咱也是见一面少一面，愚兄只望你一帆风顺……”
话未说完，倒先呛咳了起来。
赵瑜慌忙给他后背，拍拍揉揉：
“哥，您先回吧。您的意思小弟全然明白，只是这会儿日头还凶……”
“瑜儿说的不错，瑾儿就先回吧！是个意思就行，你也好自为之……”
赵无求，这么一说。
赵瑾小两口，只好行了一个礼。
虽说还有点依依，也就转身回去了。
赵瑜要想陪他进去，也被拒绝了。
那张含着眼泪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望着兄长，羸弱的背影。
赵瑜原本的好心情，立马消退了大半。
别人都在鄙夷大哥，异口同声说他天生没出息。
他却有点，很不以为然。
自家的处境，大哥毕竟要比自己懂的更早。
无非也是，看不到自己的前途罢了。
只怕自己将来，也会走投无路。
最终都只是一样的，醉生梦死……
“瑜儿，你过来吧！”
赵无求已经注意到了，赵瑜的神情变化。
明显不像当初，那么兴高采烈了。
不由得，暗骂老大一家扫兴……
赵瑜也懂，但怕老爹再迁怒于大夫人。
最后的气，还是会出到自己娘亲的头上。
一旦他的老爹，出门去了。
偌大的赵府上下，都得听大夫人的……
于是应了一声，赶紧调整一下自己。
尽量让自己的步子，转得轻快一点……
最后赵无求的目光，停在自己如夫人的身上。
又扭头，多看大夫人了一眼……
“这日头也太毒了，奴家也有点吃不住了，还请老爷包涵吧……”
大夫人说罢，福了一福。
看到赵无求，不耐烦地摆摆手。
便也扭头，进屋去了……
米氏本就尴尬，只好赔着笑目送。
直到都没影了，方才就指着乳娘。
把两个包袱，交给长工装上车。
那显然是给父子俩，准备的替换衣裳了。
赵瑜要接，她却拉着他的手不放……
“这还没到三伏天呢，路上日头只会越来越大，尽量坐在车篷里……”
“别学你爹还有你贵哥，你的皮肤嫩，不要一热就光了膀子啥也不穿……”
“还有外面没有家里的干净，再天热容易坏，吃什么先要好好闻一闻……”
“我陪嫁的一截羚羊角塞包里了，热不过中暑啥的，反正医理药理你已经比娘懂多了……”
她也不管赵瑜，应与不应。
顾自有一句，没一句地说。
仿佛一停下，赵瑜就会跑掉似的……
“赵路呢？赵路呢？”
说着突然发现，眼前少了一个人。
米氏便叫着，要四下找……
“是啊，赵路上哪儿去了？”
赵瑜这才发觉不对，也跟着找了起来……
“少爷，小的在这……”
原来赵路，已经来了。
只是躲在下人那堆里，没往前站。
只见他通身畏葸，神情惧缩。
眼睛也有点发红，显然是刚刚哭过……
“你躲那儿干什么？！”
赵瑜一看，不免惊疑：
“爹爹？赵路他？”
“这次就不带他了，一路上有我，还有赵贵照应就够了……”
赵无求，直接看着赵路说话。
吓得他，赶紧又缩回送行看热闹的下人堆里。
赵瑜没有多想，也不敢多犟。
毕竟自己能去，都是额外。
只好冲着赵路，做了个鬼脸……
同时，为了掩饰自己的失落。
又回过身来，有意大声对着娘亲说道：
“放心吧，娘，不信你回来看，我保证还你一个白白净净的儿子就是了……”
“你还我？那你现在究竟算什么？莫非你不是娘肚皮里掉下来的……”
米氏忍不住，乐了。
索性把刚才贮满的眼泪，统统抹了个痛快……
赵瑜只是不想让娘亲，过分伤感。
一看她破涕为笑，便乘机把话岔开。
“爹爹，我听贵哥说，从龙山本地到景口，不下四百里呢？”
“也不太清楚，反正不会太近，看众牲吧，至少也得三天的脚程……”
赵无求，一直望着母子俩。
似乎还沉浸在，一种不无欣赏的遐想之中。
“景口应该离建康更近，反正它在咱龙山到建康的中间过一点吧……”
“那爹爹能带瑜儿去建康吗？”
赵瑜，不忍再看母亲的泪眼。
但怕自己，也受不了。
故意装得，像个兴高采烈的孩童。
一会儿坐上辕侧，一会儿又跳下……
“哼哼！你小子又想得寸进尺了？”
赵无求冷笑一声，接着又说。
“从这儿到景口已经不少热闹的地方了，龙山县城，毗陵府城，曲阿县城，丹徒县城，然后景口小景山，咱们的目的地。随便哪一座城池都是你没见过的，还不够你玩？”
“建康都城，龙盘虎踞，岂是那些州县小城，穷乡僻壤所能比拟？”
所谓恃宠而骄，赵瑜很会利用。
他对老爹说话，本少顾忌。
尤其这会儿，更想分娘的心……
这是一挂双驾马车，不算新但还算齐整。
赵瑜似乎还嫌不干净，在到处寻摸。
“嚯！真是了不得啦！”
赵无求表情故作夸张，不无揶揄：
“记得你最多也就去过几趟龙山镇，龙山县城你去过？那你的口气怎恁大啊？”
“爹爹，不是好高骛远，而是爹爹常教瑜儿胸怀天下，若是都城都没去过……”
“好吧！爹爹奈何不了你的伶牙俐齿。”
赵无求高兴，却故作无奈。
“爹爹暂且还不能答应你，到时候看景口的事办得咋样……”
“嚄！这才是好爹爹……”
“哼！顺了你就是好爹爹，不顺你呢？”
“爹爹几时为难过瑜儿？”
赵瑜笑笑，不无狡黠。
“瑜儿记得可是从没过……”
“嘘嘘！不顺你就是为难？那还由得了爹爹自己做主吗？”
正说着，赵贵过来了。
拍着手上的灰土，显然是一切都已经搞定了。
“都齐了吗？”
赵无求随即围着车子转了一圈，沉声问道。
“应该齐了！”
赵贵也在跟着边查看边回答。
“小的刚才已经捋过了一遍……”
“那就走吧！”
赵无求冲着送行的人挥了挥手，跳上了车辕。
“又耽误了不少辰光，已经不早了，今晚看来只能在县城歇脚了。来！瑜儿！快上车……”
一上车，一出门，也就算出发了。
欲知他们此去景口景山寺，是否会有收获？
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