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第二十二章:尤其是母亲的态度暧昧
书接上回,前面讲到:
和尚居然也在娘的房里出现,赵瑜不禁愈发迷惑。
虽然只是听到他的声音,而未直接看见。
但是娘亲,也就根本没想否认。
本想追究一番,却又陷入两难。
一则母亲总是含糊其辞,神鬼叨叨。
二来自己,也有顾虑。
但怕一不小心,反而累及亲娘的名节乃至自家的声誉……
正纠结间,奶娘来说。
为他准备的生日家宴,就要开始了。
却说赵府家里聚餐,都在二进。
大客厅兼大餐厅,进出方便。
赵瑜出去的时候,终于看到了赵路。
他跟赵畦几个当差的男孩,都候在客厅外……
赵路看到他,连忙把眼躲开。
这种一反常态的表现,更让赵瑜纳闷。
奶娘说赵路,是贪玩跟丢了少爷。
意欲撒谎糊弄,害得老爷兴师动众。
结果弄巧成拙,免不了要挨一顿打……
赵瑜不太敢信,毕竟自己亲历过的。
要说赵路下山报信还有可能,毕竟他一直把和尚当坏人……
可就是指认和尚是坏人,也不算错啊。
家长们为什么,要对赵路动家法呢?
赵瑜的内心,也很矛盾。
若非娘亲紧搂他的胳膊,真想过去找他核实一下。
可是众目睽睽之下,时机真是不太合适。
兼之里面,就等着他开饭呢。
再说刚才,自己不是又一次答应了那和尚吗?
一来自知君子信字当头,确也不屑背诺。
二则也怕人家法力,确实无边莫测……
再则自己,也实在不争气。
只要稍微念头一转,后脖颈项就不免发凉了……
再说,似乎还有隐情。
如果那和尚,真属怪力乱神一类。
只怕自己真想弄,也是不可能弄明白了……
就怕不是鬼神,显灵作祟。
那就有一个,该不该弄明白的前提了。
谁叫自己,读书太多呢。
很多事情对他来说,只是有否经历的差别。
一有端倪,心头自有明镜闪亮……
尤其是母亲的态度暧昧,只怕确有不可告人之处。
再说既为人子,自当为尊亲讳。
赵贵管束赵路,已经让人觉得蹊跷。
无意之中,也应该算是对自己的一种警示吧?
阢陧之际,赵瑜已经进了餐厅。
正见老爹,一脸期待地望向自己。
而老爹的元配大娘脸上,却有不少鄙夷的神色。
不由暗暗地庆幸,幸亏刚才没有由着性子质询赵路。
否则惊动了里面,就怕不好收场啦……
“来吧,瑜儿,赶快坐吧!”
大娘在的场合,老爹一般不会对他特别亲近。
今天这一声,已经算是例外了。
“哎,爹爹您坐,见过大娘,见过哥嫂……”
赵瑜应着,尽量让自己的神情显得欢快一点。
赵府一大家子,虽然人数不少。
但是真正上得了正餐台面的,也就六个人。
正中主位上,当然是老爷赵无求。
左侧主陪之位,只有两个。
上首是老大赵瑾,下首也就是老二赵瑜。
右侧宾位自上而下,分别是赵无求的元配,赵瑜叫她大娘。
中间,则是他的生母米氏。
下首他的兄嫂陈氏,典型的小家碧玉……
今天是家宴,若是来了外客。
宾位得让客人,女人就不上席。
如果客人还带家眷,通常在垂花厅加台。
女眷,专责招待女宾乃至孩童……
赵瑜在席上,如坐针毡。
但怕老爹又提起中午的事,他还真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
好在老爹在这种场面,也特别讲究。
尤其在儿媳面前,始终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
席上,只是一些祝福与勉励的场面话。
冠冕堂皇,根本没一点提及后山之意。
赵瑜想,这也许是大娘在场的关系缘故。
乳娘说,她自己生了个儿子不争气。
反而不自省,大凡二房有点风吹草动。
除非她不知道,否则必定大加追责。
而老爹既想护着二房,又不想落人话柄。
故而二房即便有点事,也不太会多问。
至少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随便问及。
只是乳娘来的路上说,中午赵路一闹整的动静有点大。
大娘倒是啥也没说,看来这事她还真是不知道。
赵瑜暗自庆幸,但怕母亲受到伤害。
尤其是,不能让大娘掺和进来……
嫡贵庶贱,妻大妾小。
只要抓住确凿的把柄,大娘完全可以把娘亲逐出门去。
这一点,毋容置疑。
估计大娘早盼晚盼,都在盼着哪一天娘亲出点大纰漏……
现在他赵瑜,只盼着家宴赶快结束。
长寿面一端上来,他就松了口气。
大娘果然只挑一筷面,就告退了。
兄嫂一向热衷小灶,也就乘机跟着走了……
赵瑜也赶紧找了个理由,想先退。
就说中午喝多了雄黄酒,头昏不止。
老爹本想留他,一格愣又挥挥手放他走了。
于是就剩下娘亲,还在陪着老爹了……
起立告辞,从客厅出来,回书房。
经过赵路面前,发现人家并没有像惯常一样立即跟上。
要在往日,他先得陪侍着主子到地坐定。
还得先把茶沏好,才能告个罪走开。
通常是跑到厨房,赶紧把自己的肚子填饱。
然后再回来,自个儿在门口候着……
这货此刻,有意跟自己保持着距离。
客厅在第二进,书房在第三进。
也就十来步,偏不跟上来,铁定要跟他保持十步以上。
恼也不是,恨也不是,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赵瑜心说又不是我打的你,干吗这么躲着我?
犹豫了半天,终于把他叫进了自己的书房。
掩上了门,低声问他。
“你又挨打了不是?”
赵路不吭,一脸难掩的委屈。
尽量憋着不让自己哭出来,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赵瑜才不信,脸上都还肿着。
眼睛也是通红,不狠打能狠哭吗?
“你骗我?!”
“……”
赵路始终不吭一声,只是把脸乱躲。
“为什么?!”
赵瑜想去揭他的衣裳,他爹赵贵一般总好打人的屁股。
赵路一闪,随即噗通一声跪下了。
“少爷,您就饶了小的吧!”
一腔哭音,声气拼命压得很低。
还不时回头看看,就怕门外有人听见似的。
“是不是为了中午后山的事?”
赵瑜心说我还纳闷着呢,都不知道该不该生气。
“少爷,小的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赵路说罢,竟然连连冲他磕头。
“好吧,好吧,我不问不成吗?你快起来吧,赶紧起来吧……”
平素两人处得像个小哥俩,哪有这般尴尬?
赵瑜也是没辙,一看就是人家已经被关照狠了,只好自己先退。
“嘿嘿,知道讨饶了,小孩子啥不能学,学撒谎好吗?”
这个时候,窗外天井里有人在笑。
不用看,一听就是老爹的公鸭嗓。
赵无求的声音渐渐远去,这正是老爹饭后百步的辰光。
每天入夜,他老人家都要在整个大院里全部转一遍才歇。
老爹这么一说,赵瑜心里更是纠结。
莫非老爹竟也知情?否则怎么会也说赵路撒谎呢?
莫非下午发生的怪事,全宅院都知道。
唯独自己,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赵瑜本来内心,就很纠结。
啥也不问,一肚子的疑窦挥之不去。
若是多问,不免又违背了自己对那个大和尚的承诺。
兴许还要违拗,包括娘亲在内的更多人。
现在老爹这一搅和,更加令人无所适从。
只觉得这个世道真太复杂,读再多的书也看不懂。
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
一时心灰意冷,也就懒得动了。
“那你先去歇着吧,今晚不用你伺候了,这壶里早上泡的凉茶还没动过呢……”
赵路轻轻喏了一声,如得赦令一般。
一骨碌爬起来,逃也似地出去了。
要在平常,赵路轻易还撵不走他。
不管赵瑜读书读到啥辰光,他都会陪着守着……
就在这一刻,赵瑜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进退两难。
没想到所谓的一诺,竟把自己给锁住了。
什么也不好问,什么也不好说。
就连赵路,也对自己讳莫如深。
这和尚到底什么来头?似乎这成了整个事情的关键。
先看母亲,现在再看赵路。
似乎个个都是畏如神明,噤若寒蝉……
莫非这世上,还真有什么怪力乱神?
难道真是老爹他老人家,赢了?
老爹不仅自己好佛,总是劝他也信。
而他自然有点逆反,两人便免不了了不少抬杠。
对于神明因果,老爹总喜欢说:
信则有,不信则无。
心诚则灵,心不诚,菩萨即使显灵,也只会当做妖魔鬼怪。
而且,临时抱佛脚也不成……
他说老爹这是佞佛,而不是信佛。
神明因果,菩萨缘觉,无非都是哄哄迂夫愚妇。
今天的所见所闻,却有点让人不知所措了。
一时之间,真怕自己也要沦为迂夫……
本来这一阵,自己的心绪就很坏。
也不清楚为什么,常常无来由的焦虑乃至烦躁。
上午无意之中邂逅覃家小姐,真可算是阴霾之中透进的一缕阳光。
山上又遇和尚,一见如故。
把酒论诗,也是十分的开怀。
只不知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难道仅仅因为自己喝醉了吗?
确实这是自己,生平第一次醉酒。
但仅用醉酒两字,似乎解释不了所有的际遇不是?
真所谓刚见阳光,又逢阴雨。
那么现在,简直就是雪上加霜……
百无聊赖,他总是习惯找本书,排解一下。
《玉台新咏》那函敞在书桌上,就随手抽了一卷。
胡乱翻翻,字在跳舞。
心思集中不上来,就根本看不进去。
信手从笔架上,挑了一支羊毛细毫。
这也是他的习惯,每当读不进书的时候,抄书最好。
一则帮人平心静气,二来好记心总不及烂笔头。
抄过的书,更是难以忘记……
一看拿到手里的,是第九卷。
他便很快翻到了,司马相如的那两首。
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传奇,可是耳熟能详。
所以《玉台新咏》一到手,快速检览之时。
见有司马相如的两首琴曲,自然先睹为快。
不料今天别有巧遇,莫非也是冥冥之中真有安排?
思绪如此一顺,便就来了点精神,也能渐渐读得进去了……
“司马相如游临卭,富人卓王孙有女文君新寡,窃于壁间窥之。相如鼓琴歌挑之曰: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玉台新咏》,篇篇黏人。
读了上阙,自然不能放过下阕,真是欲罢不能……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却说这诗文一抄,到底能不能排解赵瑜的心绪,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