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第二十三章:我这是在梦里吧?
书接上回,前面讲到:
本来和尚现身赵府,处处透着诡异。
在赵瑜看来,好像这事大家都在欺瞒他。
就连自己的书童赵路,也好像知道的不少。
却怎么也不肯透露一点,好不郁闷。
只能找些诗书,试图排解……
却说他又是口诵,又是手抄。
一口气折腾下来,赵瑜顿时忘了一干烦恼。
对着抄录了琴曲的诗帕,不禁击案赞道:
“好赋好辞,都说汉武一代,文章莫若太史公,辞赋莫若司马卿。但凭这赋这辞,人就无愧为一代赋圣辞宗,徐东海功德无量,和尚所唱的《有美人兮》,只怕也是不及了。”
这东海,便是《玉台新咏》总集编撰徐陵的郡望。
饮水,可不能忘了掘井人……
然而一念相如先生,自有卓氏文君新寡相候。
自己的文君,却又不知在何方?
顿时又是满腹惆怅,不免想起午前的巧遇。
倩影已然在心,挥之不去。
只不知人家对他,可有一丁点的记忆?
这个时候,天色已沉,夜幕更深。
也不知道自己对着这篇诗赋,究竟坐了多长时间?
窗外,都是一片幽黑。
万籁俱寂,似乎连蝉虫飞蛾也都歇息了……
整个宅院里,唯一响着的便是老爹的鼾声。
从后一进,他老人家的卧室飘来。
好像他老人家连睡觉的时候,都不忘提醒别人。
他,才是这个大院的主人……
那鼾声,确实响得有点霸道。
只有远处传来的几声蛙鸣,敢断断续续地应着……
平常夜不能眠的辰光,他也对这鼾声烦过。
此时此刻,却有几分稀罕。
稀罕的正是老爹的那份自在,旁若无人……
亦是无所顾忌,亦是随心而发。
也真想借着司马长卿的美赋,引吭高歌一番。
只隔了几堵院墙,不知她能不能听得见?
试想在这不见太多喧噪的静夜,她应该听得见。
只是不知她会不会,也有灵犀?
他感觉自己出神了,面对如此绝佳的辞赋。
兼之原来的那一抹印象,谁又能不心驰神往呢?
不时恍惚,绢面上的满篇文字便渐渐模糊起来。
那白天的倩影,竟是慢慢呈现……
翩如惊鸿,矫若游龙。
更为撩人的是,她还时不时回眸一笑。
若说妍丽不可方物,只怕也是俗了……
他不明白自己的相思,为什么竟会是如此强烈。
有一个更为疯狂的念头,越来越抑制不住:
去山上,虽说夜深人阑,人家怕已安眠。
但能直接眺望一下她的居所,也未尝不好……
说一个大实话,他还从来没有在半夜独自出过家门。
更别说,孑然一身上山了。
只是他,实在抑制不住那一种冲动。
再在这里无所事事,就怕自己快要发狂了。
真要上山,他又害怕了……
真后悔自己不该负气,把赵路撵走。
他要在的话,不就有人能给自己壮胆了?
然而,肯定不能再去叫他。
否则,就等于把整个大院都给吵醒了。
尤其是老爹,别看他这会儿鼾声如雷。
一有动静,第一个惊醒的准定是他……
他多么希望赵路,刚才并没有听自己的话。
而像惯常一样。坐在门口打盹。
从前他也有读书,读到半夜的时候。
只要没有特别吩咐,赵路总会守在门口……
这会儿门口的过道里,只吊着一盏气死风灯。
那倒是赵路留给他,回卧室用的。
外面别说赵路的影子,就连更夫的声气也听不到……
院里静得可怕,赵瑜摸出来。
却又觉得好像有人,正在暗中监视。
但是细细辨察,一切并无异常。
想来还是自己做贼心虚,不免疑神疑鬼……
既然已经出了书房,他就决心不再返回。
风灯肯定不敢拿了,那样更容易暴露形迹……
全院居中的开间,除了第一进的垂花厅和第二进的主客厅。
后面几进都辟为过道,一直通到后门。
可是现在各进都已安睡,中门也就关了。
只能顺着靠院墙的抄手廊,摸黑走了……
只是抄手廊太靠边,两边又都是紫竹林。
竹叶最娇贵,一点微风都会摇曳不停。
老是淅淅瑟瑟的作响,让人特别紧张。
仿佛后面有人,在亦步亦趋跟着似的……
赵瑜不肯认自己胆小,但也不敢说自己胆大。
只是总算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做色胆包天……
好在赵路他们所住第七进的中门,开着。
回到中门过道上,赵瑜也就不那么害怕了……
后门这会儿,当然已给拴上。
若要打开,肯定会弄出很大的动静。
铸铁门轴,石头门臼。
尤其在这死一般寂静的半夜,不出大声才算是怪事……
只缘龙山梢,紧挨着震泽。
湖匪山贼,常来光顾。
故而家里的大门不仅做得厚实,而且十分沉重。
早起开,晚上关,不仅费劲而且声响特大。
然而原本要的,就是那么一种动静。
赵瑜现在,可不敢冒那个险……
好在罩披屋的两边,堆满了软硬柴禾。
小山也似的,以供平时随用随取。
看着黑乎乎两堆,像是两个慢坡。
从那爬到墙上出去,就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了……
平时进出后门,对两边柴堆视若无睹。
这会儿也难看清,更是不敢大意。
幸好还有一点月色,不算太暗。
原来左边的一堆,是断枝残干一类的硬柴。
而右边,则是成捆扎好的麦秸杆。
挨近了,还能闻到一股浓郁的青籽气。
收完麦子接着莳秧,正是刚刚从田里割下来没多久……
硬柴堆,好踏脚。
只是一踩上去就叽哩嘎啦,噼里啪啦乱响。
不说,先把自己给吓着了。
吵着睡在罩披屋里的长短工们,肯定又是麻烦……
可是右边的麦秸,码得也真损人。
直上直下,都远远高过头顶了。
虽说捆与捆之间,都能插脚。
可还没来得及往上蹬第二步,第一只脚就已经往下滑了……
麦秸秆实在太软乎,根本吃不得一点力。
踩松了,脚底滑。
踩狠了,干脆成捆一块儿出溜。
试了半天,都没能离开地面。
不仅毫无希望,好几次还差点弄出了大动静……
有一回,好不容易离地了。
可还没等喘完一口气,就已经一个屁股蹲着地了。
又惊又吓,又痠又疼。
要不是自己提前咬紧牙关,都差点叫出声来了……
好不气馁,正当犹豫着要不要放弃时。
突然觉得后脖一紧,身子已然腾空。
就像晚饭前,那和尚所施展的法力。
四肢又不再听使唤了,连头颅也转动不得了……
毕竟这感觉,就跟晚饭前在娘房里一样。
尽管惊吓不小,但还是没有大呼小叫。
第一时间,他立刻想到了那个和尚。
如果又是这个家伙,在装神弄鬼。
那倒也不算是,让人感到特别意外。
但又想到他,简直如鬼魂附身一般总盯着自己。
还是止不住的恐惧,把个牙齿咬得格格地响……
虽然这是一种,从没体验过的轻盈飘逸。
但毕竟是在腾云驾雾,御风而行。
两耳好比鼓足的风箱,身子直如断线的风筝。
毫无着力之处,想不紧张也不成哪……
“大师?又是您吗?”
本想张嘴大声喝问,却叫风灌得一点也发不出声来。
然而,听不到任何回应。
除了风声,还是风声。
赵瑜也就只能在肚皮里,苦笑了几下……
如果现在操弄自己的,还是那位怪和尚。
那就不能指望,他会照着自己的想象行事。
就好比人与蚯蚓,都算活物。
但是把蚯蚓跟人直接等同起来,那肯定是笑话……
记得小时候,玩过捉蚯蚓。
总喜欢把藏在泥土里面的蚯蚓,翻到太阳底下。
蚯蚓最怕见光,拼命泥土里钻。
钻下去又被翻出来,直到它们不再动弹为止……
现在的自己,真像那些可怜的蚯蚓。
只可惜这次,是自己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了……
幸好龙山梢,不仅在震泽边上。
而且更近溪河,山下本来池塘也不少。
赵瑜自小会水。有过不少体会。
这一会儿,虽没浸在水里那么实在。
但也就只能权当自己。是在仰天凫水了……
满天的星光,就在眼前掠过。
仿佛只要自己一伸手,就能摘下几颗来。
甚至在惊魂未定之际,赵瑜的脑子里还闪现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要是那和尚,能时常带自己这么玩。
还在乎他究竟是神灵,还是鬼怪吗?
飞啊,飞啊。
突然星光不见了,又是那种直坠而下的恐怖……
但听耳边的风声,也转了个向。
感觉整个身子,如同一片落叶那样在飞旋飘动……
晚饭前,也是这般被人举起。
当被迫承诺之后,就突然坠落。
等到完全清醒,已然躺在母亲的怀抱里了。
不就有惊无险?但愿现在只是故伎重演……
果不其然,自己的背后又被一片温软托住了。
有了前番的经验,虽然也是恐惧。
但至少,也不是那么慌乱至极了……
转瞬即至的感受,已然多了点别样的体验。
那一刹那,他都不敢动了……
静静地享受着那种感觉,吮吸着那种芬芳。
背后,正是一个温软而有弹性的身体……
他的感受,越来越明确。
应该是同样出于激动的喘息,正在吹拂着自己的后脖。
颈项那搭,自从被和尚揪过就变得异常敏感。
温温的,湿湿的,还有一点轻微的痒痒……
“娘,还是您吗?”
突然,他觉得鼻子里的味道有点异样。
一种不很熟悉的味道,莫非娘亲换香粉了?
“你是谁?”
对方的声音也很含糊,也像是在梦呓。
“你又是谁?”
听声音绝对不是娘亲,赵瑜不由得睁开眼来。
可惜眼前一片漆黑,就像在地窖里一样。
睁不睁眼,完全没有分别……
这下可把他吓得不轻,下意识去摸。
可是除了那个温软的身体,什么也没摸到……
对方,似乎感觉到了他的摸索。
微微嘤咛一声,大概是想来抓他的手。
结果瞎跌莽撞,反而扑进他的怀里……
如麝如兰的气息,扑面而来。
赵瑜一下子,差点晕了过去。
也只一瞬间,他立马反应过来了:
就在今天,就在上午。
永世难忘的气息,只是比现在淡些。
当时还来不及品鉴,就被另外一个人撞飞了……
她不是亲娘,也不是乳娘。
这点分别能力,他还是有自信的。
他下意识想退开一点,可是距离几乎没有。
触手之处,尽皆温软。
若再用力,却又不敢。
一来就怕给人被拒的误会,二则相反故意亵渎之嫌了……
虽然伸手不见五指,但那缕缕香喘直对口鼻而来。
赵瑜哪里还管得住自己,便一呶嘴俯脸下去。
直如一个饕餮怪兽,恨不能一下子全部吸进去。
然而毕竟礼教侵淫多年,心里还有一点理性。
只是身体不肯听话,免不了一番挣扎……
我这是在梦里吗?我这是在梦里吗?
我这是在梦里吧?我这是在梦里吧?
要说赵瑜此时的感觉似真似幻,究竟是不是南柯一梦?
还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