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身世(031):王氏
晒台农夫本尊2024-12-18 11:404,085

  卷一第三十一章:对她来说岂非是天下最大的幸事?

  

  书接上回,前面讲到:

  遥想十五年前,她秦王氏连遭不测。

  本来蜜糖一般的生活,罐子突然碎了。

  丧夫!失子!

  接二连三的打击,猝不及防。

  她,终于被击垮了。

  整天浑浑噩噩,直如一块死而未僵的活肉。

  吃喝拉撒,幸由姐妹们撑持着。

  然而,在第十天的夜半。

  她突然醒了,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

  

  其实,也只有她自己的心里最为清楚。

  她的身体,虽然像具僵尸一样。

  不言不语,不动不挪。

  怎么叫,怎么碰。

  也不见一点反应,脑子却是一直醒着……

  

  只是手脚不听使唤,口舌也不能随意驱动。

  仿佛四肢百骸,统统瘫痪了一般。

  唯有耳朵,特别灵敏。

  即便有人在屋外低声说话,她都能听到……

  眼睛,虽然也是空洞无神。

  但是周遭一点细微的举动,她都能感觉得到……

  

  孩子确切的噩耗,实际上一开始她就清楚。

  只是奇怪自己,居然一点反应也没有。

  好几天,大家都在找孩子。

  师父师娘一次又一次地亲临现场,她都一清二楚。

  尽管大家,都想避开她的耳目。

  以免雪上加霜,不愿再给她更多的刺激。

  殊不知她,都能感到纤毫不差,也能听得细致入微。

  只是再多再烈的刺激,她也不会有反应了……

  

  记得师娘曾用最粗的金针扎过她,以期她能重新恢复心智。

  换在平时,只怕那么粗的金针让她看也不敢看。

  可这回怎么扎,她都毫无反应。

  只缘这会儿的她,已经心如死水。

  决定追随她的丈夫,还有儿子而去……

  

  贵定曾经,教过她一句圣人箴言:

  夫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

  原先,她总是不能理解。

  以为圣人,只是在诅咒那些愚蠢到极点的人。

  现在,豁然开朗了。

  最大的悲哀,莫过于心死了。

  此时此刻的她,心就是死了……

  

  正因为,心死了。

  故而感得到,也等于感不到。

  听得到,也等于听不到。

  孩子也去了,正好掐断了她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丝牵挂……

  

  孩子如此失去,也加剧了别人的猜疑。

  原来不往情杀方向推想的人,也开始怀疑了。

  孩子,乃是夫妻感情的结晶。

  能对无辜的孩子下毒手,应该不难想象凶手的仇恨指向。

  陪护她的同门姐妹,忍不住跑到竹楼外面嚼舌头。

  却不知僵尸一般的她,都能听得分明……

  

  玄坛入门弟子,基本上都是孤儿弃女。

  从小,就被师门收养。

  就像一个大家庭里,一起长大的孩子。

  相濡以沫,互帮互助。

  根本不可能,结下如此的深仇大恨。

  故而很多同门中人的解释,都朝着一个方向:

  爱之切,恨之深……

  

  报失恋之仇,雪夺爱之恨。

  唯有极端的感受,才能造成极端的后果。

  尤其是那些师兄师弟,曾经暗恋过她。

  羡慕嫉妒之余,又何曾没有恨过?

  他们跟凶手的区别,就是通常意淫以代。

  充其量,不过是春梦中的一段弦外之音。

  而凶手,却是敢于弄假成真。

  冒天下之大不韪,跨出最危险的一步……

  

  如此议论,无非是在说她本人也不是毫无责任。

  至少,也是在暗示红颜祸水。

  有人甚至,还在不无怨怼。

  怀疑她也曾有过天女散花,广种薄收之念。

  抑或,直接对凶手有过暗许。

  只不幸她的丈夫捷足先登,而使凶手衔恨在心……

  

  而这只不过是,一场早晚要来到的报应。

  同情之余,不免欷歔。

  她,不仅听到了这些。

  甚至也感觉到了,同门姐妹越来越复杂的眼神……

  

  好在她,越来越像一个行尸走肉。

  即便儿子的噩耗,都无法再在她心里掀起一丝波澜。

  就像窗外的风吹,就像楼下的草动。

  她还会在乎别人,再多一点猜疑吗?

  

  她不吃不喝,作践自己。

  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尽快离开这个世界。

  她在乎的一切,已经先她而去。

  故而她,再也不必要在乎什么了……

  

  只是上苍,偏偏作弄人。

  十多天了,她发现自己竟然还是好好的活着……

  她怕先行的至亲至爱,太过孤寂。

  只能选择一个,更为直疾的办法了……

  

  这天,子夜。

  一直空洞无光的双眼,突然有了神采。

  一直耷拉不动的两耳,猛地抖擞几下。

  屋里屋外,十分安静。

  就连松明灯火苗轻微的爆裂声,都能清晰可闻……

  屋外,还不时有一些淅淅沥沥的声音响起。

  那该是茅草,在风中摇曳。

  间或,还有一些松针松叶颤嗦的声响。

  她更觉得,那正是一种召唤……

  

  后山的崖壁上,长着枝干扭曲的松树。

  夜深的时候,她总能听到它们在风中凌乱的声音。

  贵定总揶揄她,太过敏感。

  现在,终算明白了。

  冥冥之中,一切早有安排……

  

  出事之后,每天晚上。

  师娘总要安排两个同门姐妹,守护在她的身边。

  这会儿,两个人都趴在竹案上睡着了。

  尤其那个小师妹,睡得特别香。

  竟连哈喇子,也淌得满桌子都是。

  若是在从前见到这,她肯定会笑出声来。

  她曾经是,那么爱笑。

  可这一会儿,她才发现自己已经不会笑了……

  

  蹑手蹑脚,慢慢摸到屋后。

  宛如一阵轻风,更像夜间缓缓爬上峰巅的云雾。

  她家的几只狼狗,都在竹楼的斜梯底下趴着。

  绿莹莹的眼珠子,齐刷刷地盯着她。

  也许它们的心里,都有一点诧异。

  多日不出门的女主人,为何此时现身?

  然而它们,却又像了解主人心思似的。

  一点也不吱声,仅仅微微骚动了一下……

  

  这都贵定收养,毕竟他们的婚房是个独栋竹楼。

  离开同门的集体宿舍,有些距离。

  纵然她有武艺,他也不敢掉以轻心。

  就得让它们,帮他一起守护母子……

  

  为此,贵定还特别做了一些驯养。

  如果看见自家人乱叫,就会受到惩罚。

  尤其他们的宝宝,出生之后。

  他更是不准它们,轻易惊扰了他的宝贝小象……

  

  对了,那天要真的是野兽闯进来叼走孩子。

  这些狼狗,应该不会都一无察觉吧?

  至少平时有陌生人闯入,它们也会狂吠一阵。

  直到她跟贵定出面喝止,才会安静……

  

  可她,实在想不起来。

  出事的那天,可曾听到过它们的吠声?

  那一天噩耗连连,震撼频频。

  一些细枝末节,都感觉不到了……

  

  然而无意之中,也印证了一种可能。

  掳走孩子的会不会是一个,他们的熟人?

  至少狼狗们都对之,并没有感到陌生。

  所以它们,才会像现在这般安静……

  

  凶手是谁,虽然同门都不曾提及他的名字。

  但是,谁都心里明镜似的。

  罗璧,真的是你吗?

  躺倒的这些日子里,这个问题一直盘亘在她的心头……

  

  她一直在找理由排除,然而一切徒劳。

  所有的疑点,都只能落在他的身上……

  这一会儿,她注意到狗儿们的乖巧。

  更是让她觉得,他的疑窦越来越大……

  

  这个独栋竹楼建造时,罗璧出力最多。

  只缘他上山之前,曾跟人学过竹艺。

  建成之后,更是这里的常客。

  除了他们夫妇,就该数他跟这些狼狗们最为熟悉……

  其中一只,还是他跟贵定一起抱回来的。

  他每次光顾这里,也特别喜欢投喂它们……

  

  罗璧,你为什么要这么干?

  她只是默默地问了一声,就尽量不让自己再去想他了……

  只缘她,已经做出了最终的决定。

  其余的一切,对她来说都已不再重要了……

  

  屋后,就是那片悬崖。

  她的宝贝小象,大概就被摔在这悬崖底下的湖滩上。

  尽管,并没有找到孩子的尸首。

  但她,也能想象那种惨不忍睹的景象……

  

  其实,也不用再去多想。

  既然没啥留恋,那又何必再多流连?

  她马上,就要去与夫君相会了。

  最好就在,儿子曾经躺过的那个地方。

  一家三口,重新团聚。

  对她来说,天下还有比这更大的幸事吗?

  

  出门时,她还不忘带上那一个锦袋。

  里面装着,他们一家三口的玩具:

  一本袖珍小书,《论语注疏》。

  长不过两寸,宽不过一寸。

  要比士子们考试所用的,那种袖珍夹带还小。

  贵定自打她怀孕之后,便开始制作。

  最好的皮纸,是用摇钱树的树皮制成。

  还是罗璧的主意,他对竹木手艺在行……

  

  其中的文字内容,前魏何晏的《论语注疏》。

  都是贵定,就着一盏松明灯。

  一字一字,一句一句。

  一章一章,一篇一篇。

  工工整整,抄录上去……

  

  就见贵定,趴在桌上。

  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只怕一喘气,手就会抖。

  那可是先朝神童何晏的大作,少年扬名。

  贵定对他,佩服得真是五体投地。

  就想借他一点灵气,让儿子早早沾上……

  

  还有一把算盘,也不过盈握。

  一把木剑,一掌长短。

  也是贵定,罗璧一起做的。

  其中算盘珠子,还有木剑剑鞘。

  都是罗璧,精湛的手工。

  往事,真是不堪回首……

  

  她的心,已然碎了。

  不敢去想他们,一起凑在松明灯下的景象。

  就像同胞兄弟,一块同心协力。

  最后,是一粒银锞子。

  原来,像个小馒头。

  愣是叫贵定那夯货,生生地用指力捏成饼了……

  

  这些,都是给孩子准备的抓周礼物。

  本该,在这次满季的庆典上用到。

  在孩子还没出世之前,几乎每晚上床之后。

  夫妇两个都要拿出来,好好把玩一番。

  

  “你说他到底会抓哪样?”

  

  “你说!”

  

  “你说!”

  

  “唔!剑?”

  

  “不好……”

  

  “为什么?”

  

  “有他的爹娘保护他已经够了,再让他吃他爹娘吃足的苦已经没啥意思……”

  

  “我们总是要老的,到那时候,他要是被恶人欺负了呢?”

  

  “我们可以教他一些防身本事,可实在没必要让他再像我们这样以剑为生……”

  

  “以剑为生?难道在你的心目中,咱们修真学道只是为了谋生?”

  

  “说你幼稚总跟我犟,难道你真看不出我们在这里修真练武孰重孰轻?”

  

  “你总是疑神疑鬼……”

  

  “好了,不说了,那些大事不是你我所能决定。对了!该轮到你抓了……”

  

  “是吗?”

  

  “要不我先来?”

  

  “喂喂!你的手抓我哪里啊?”

  

  “嘿嘿!不是想找点趁手?”

  

  “还不放开?!”

  

  “弄疼你了?”

  

  “你都快压着宝宝了……”

  

  “这你就冤枉我了,整整二十个春秋,我练的就是准头。”

  在他们的两人世界里,贵定总是不太安分。

  一得空,便黏人。

  “偌大的目标,又是轻车熟路,我就是想出错也难哪……”

  

  “好了,快放开你的臭手!”

  

  “你真舍得?”

  

  “快放开吧!本想再多玩一会,看你把人搞得心神不宁……”

  

  “好好,是我不好,再陪你玩一会……”

  

  “这回你得闭上眼睛……”

  

  “闭上眼睛就闭上眼睛……”

  

  “好!”

  

  “喏!这个!”

  还是那本小书,最近贵定还给它配了个树皮做的函匣。

  

  “哼!我知道你就只会抓那本书……”

  

  “抓书不好吗?”

  

  “好好……”

  

  “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什么?你念的是什么诗?”

  

  “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这次贵定念得很慢,几乎一字一顿。

  并用手指,在床单上划着每个字。

  

  “这也算一首诗吗?”

  她一边看一边品咂着,总算听清了。

  

  “也是当差的时候听人念的,权当两个老头这样——凑乎……”

  

  “又来了,你不让我喘气也就算了,莫非你还想憋死你的儿子不成?”

  

  “喔!是吗?有那么严重?”

  

  “你看他都动了……”

  

  “让我摸摸……”

  

  “你手往哪儿伸?”

  

  贵定这人,别看他在人前像个正人君子。

  两个人时,只要逮着机会就很邪乎。

  仿佛他的精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每次到最后,总是自己先告饶……

  

  只是他,已然去了那边。

  人鬼殊途,阴阳两隔。

  就是想不规矩,也不成了。

  只可恨是我秦王氏的命,太硬。

  折腾这么久了,依然还在此间羁縻……

  要说秦王氏悲伤欲绝,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究竟何去何从,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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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代枭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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