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第三十二章: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书接上回,前面讲到:
就为兰子,对自己身世的追索。
秦王氏想到了,自己曾经那段最为黑暗的岁月……
那一刻,她最害怕的不再是苦难和死亡。
相反倒怕自己一转念,还会留恋这个世界……
来到悬崖边上,被饱含水气的冷风一吹。
人,越发变得清醒起来。
她,突然感到十分紧张。
她最害怕的,就是自己变得这种异常的清醒……
这样一来,她的决心就会动摇。
必定瞻前顾后,想东想西。
一旦耽误行程,她的丈夫岂不等得更急?
孩子,不还饿得更凶?
没办法,她只能用残存的回忆激励自己。
把过去和未来,统统地揉合在一起。
唯有这样,她才能感受得到:
她的儿子乃至她的丈夫,他们的真实存在……
“你不说从后背摸起感觉好吗?”
果不其然,丈夫的声音。
跟着他的手,一起被感觉到了。
不错,她的丈夫总是那么细致入微。
百依百顺,非常关心她的每一点感受。
大凡能够挠人的地方,他都记下。
然后变着法儿,一次又一次让人欲仙欲死……
“宝宝的后背是在这里吗?”
也不错,每被挠中。
自己,总是能够感到特别的享受。
然而显在脸上,却是娇嗔不已。
似乎已经到了,恼羞成怒的程度。
于是人家就更加得意了,不退反进:
“哦,忘了问路了……”
“喏!这里!”
她知道抗拒也没什么用,假拒真迎就是了。
“哦!宝宝乖,刚才是爹爹不好,爹爹在这里给我的宝宝赔罪了……”
“哎哎!你的手……”
她知道,自己的讶异会让人家更嚣张。
可也不能不,做做样子。
“真真对不起!娘子,夫君我刚才只顾着跟咱们的宝宝说话了……”
“你就不能再消停一会儿,都老夫老妻了,还这么猴急……”
“嘿嘿,才过半年多就是老夫老妻?!那师父师娘岂不……”
“你看师父师娘哪一天不是正襟危坐?哪像你总是那么不知餍足…”
“差别就恁大吗?我在外人面前可也是会装模作样的哦……”
“我说在他们的气度里,你平时那些亦师亦兄的作派呢?”
“那你得怪师父师娘,谁让他们准了我将你娶回来的呢?”
能娶到她,贵定一直引以为傲。
在感叹运气的同时,总不忘嘚瑟一下。
“这天大的福分砸到我的脑袋上了,我就是个傻瓜也不敢木知木觉了不是吗?”
“看你得意的样子,当初师娘来问我的时候真后悔忘了摇头……”
“不准后悔啊,否则咱们儿子怎么办,不能一出生就跟他说你娘不要咱爷儿俩了……”
“你胡搅蛮缠个啥?”
记得当时,就嗔了他。
这话听着,一点也不吉利。
没想到,一语成谶。
果不其然,今天真的跟他爷儿俩远隔阴阳了……
“好好,就算我又错了不成?不过跑题了,咱不扯别的好不好?”
“扯不扯由你,但是你得先规矩一点……”
贵定嘴松手紧,她已经有点招架不住了。
“谨遵娘子之命……”
贵定会意,立刻把开始软瘫的身子拢了过去。
“咳!我说这个书,书书书!说多少回了?你咋就不能换一换呢?”
“我知道你又在担心孩子读书将来不会有大出息,除非出身大门大阀……”
不想平庸,无非修文习武两道。
修文指望出仕,偏偏眼下是个讲究门第阀阅的世界。
贵定,叹了一口气。
毕竟仕途进取只讲出身的情势,还是他讲给她听的呢。
贵定常说他,也是两难。
不讲点天下大势,他怕她出门两眼一抹黑。
讲得多了,让一个女子跟着男人一般。
事事担心忧愁,也有一点不值……
“不扯那些大的,只说假如宝宝真像你,他能读好书吗?”
她,又何尝不懂丈夫的心思?
他想把她养在蜜罐里,她当然也巴望能这样。
可又有谁,能做得到充耳不闻呢?
不过丈夫不想让她担心,她就干脆装傻充愣呗。
她轻轻拨拉了一下他的手,似乎只是在担忧他的不规不矩……
“像我哪点不好?”
两人,都不愿破坏眼下的气氛。
贵定一觑空,就又重新上劲了……
“比方说……”
只见她欲言突止,忍不住一阵喘息,去推那两只手。
“说!”
“看你凶巴巴的样子……”
“那你说!”
“嗯嗯!痒痒……”
“那你快说!”
贵定愈发上劲了,她不停地告饶。
逃不脱,只好一个劲儿往他怀里躲。
“痒——!我可要叫了……”
“呵呵!大声点,最好用上本门假嗓神功,直传首峰,让师父师娘也能听见……”
“你坏!”
“那你快说!”
“好了好了,我求你了,求求你了……”
“那你到底说不说?”
“咯咯……,其实你刚才已经以你的实际行动说了……”
“什么意思?!”
这番轮到贵定傻了,两只手也忘了动了。
“嘿嘿……”
她总算得逞一回,笑得可真谓一个花枝乱颤。
“到底什么意思?!”
贵定发现上当了,手上自然加了点活。
“好了,我投降,我说我说……”
她这才发现得不偿失,连声告饶。
“你说!”
“一个字!”
“一个字?!哪个字?”
“那就是——”
“什么?”
“骚!”
“唔!骚?一个骚字?嚯嚯哈哈……,不敢当不敢当,你家相公真是不敢当哪……”
“嚯!莫非你真是青钢脸皮,居然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嘿嘿!娘子差矣,你家相公若能真正当得娘子嘴上的一个骚字……”
“难道不是吗?”
这下又该她傻了,闹不清他究竟是得意,还是反讽。
“呵呵呵,那就恰好说明你相公在你娘子眼里早已跻身天下士林啦……”
“嘿嘿!这算哪门子歪理?”
看上他的一个原因,就是脑子好使。
她这会儿,就怕人家再使坏。
“娘子有所不知,古语不是有谓:十个文人就有九个骚……”
“哇呀,还古语呢,嘿嘿!不知哪儿拾来的乡俚俗语……”
“阳春白雪也罢,下里巴人也罢,不正说明这早已是人所共识的吗?”
“嘿嘿!你怎么啥都敢往脸上贴金?”
其实,她就喜欢他的厚脸皮。
当然,那只能是对她自己一个厚。
从而避免了两人之间,所有的尴尬……
“脸上无光,你相公又如何配得上娘子你这玄坛第一美女?”
“好了,你一心盼望宝宝将来当士子,我只是看着这书就会想到那种考场作弊……”
“娘子且慢,书肆里的那等货色,可有你家相公做得这般精致小巧?”
“我可不是计较什么精致粗糙……”
“那又为什么不能入你的法眼?”
“我说你应该找本真正的书……”
“真正的书?大书!”
“对!”
“那不行,你想咱宝贝的手一生出来能有多大?那么大的书他抓得住吗?”
“抓不住不等于他不会抓……”
“再说就算要抓,因为抓不住也会丢掉……”
“你就知道他会这样?”
“我想要是换做我,抓不住的肯定不抓!”
“看你现在这样子,小时候真的抓周能去抓书吗?”
“嗨,谁又能见过我的小时候呢?”
“好了,不说了,否则又该伤心了……”
“不错,假如我们不是师父师娘从小收留的孤儿,要是能让我们的父母看到我们的今天,也许他们做梦都会笑醒,到时候一定会来抢着抱孙子……”
“为什么不能是抱外孙呢?”
“好了,不争了,反正对咱们来说都是一个样,还是继续陪你玩吧……”
“刚才说到哪儿了?”
她早已懒得动了,只是看他还是兴致勃勃。
“你嫌这书太小……”
“对!应该直接找本大书,而不是这一种,这多么容易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
“哪能呢?!”
“说不定有人到那天就会在心里嘀咕,看!贵定两口子既巴望孩子将来能够读书出仕,却又怕孩子考不出去,连将来作弊夹带的小书都已经预备下了……”
她,是故意这么说的。
这早已是轻车熟路的游戏,万试万灵。
招致的总是一种惩罚,内心渴盼。
果不其然,他又开始用劲了。
“真是冤枉哪,天大的冤枉……”
装出来的可怜,却掩不住一脸坏笑。
“你能保证别人不这么想吗?”
她强忍着不肯呻吟,同样报以一个坏笑。
“可你不是不知道,这……这……花了我多少的心血,二百多个日日夜夜啊……”
“还要加上眼睛都花了……”
“这又何尝有假?!”
“我是亲眼目睹,焉能不信?”
“你信就好,反正你信我信,人家信不信那是人家的事……”
“嘿!你管得了人家信不信吗?”
“不管!”
“可我不喜欢人家这么想……”
“连心也诛?你累不累啊?!人家要是故意往坏处想呢?”
“那我也不管!”
“这不就结了?!人家怎么想是人家的事!谁也管不着谁……”
“要是那种长舌头的嘴巴实在憋不住,当面说到脸上呢?”
“那我肯定会当场说:信不信由你,反正我信了,还有我的娘子她也信了!”
她就是想从记忆里,找到这段。
贵定确实说过,此时此刻她更开朗了。
有人想把丧夫失子的灾难,往她跟罗璧身上推。
看来只要自己不信,也就成了……
记得贵定,还说过:
人最难活下去的地方,就是别人的嘴巴上。
好在自己已经决定,不再活下去了。
还用得着,再在乎别人的嘴巴吗?
“那么全天下都会知道,秦贵定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的厚脸皮……”
“我可不在乎别人的脸皮厚薄,再说,若非我的脸皮厚点,你这玄门第一美女,那么多的癞蛤蟆都等着吃天鹅肉呢?又焉能乖乖地躺到我的怀里……”
“你难道不是一只癞蛤蟆?”
她心里乐开了花,这可是拐着弯拍马屁。
“你说你希望嫁的是一只癞蛤蟆?”
“嘿嘿,好了,你快别揉了,再揉几把我都要成齑粉了……”
“那岂不更好?!你听: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好一个同衾共椁,看你多厚的脸皮,厚脸皮,从哪觅来这么多的淫词艳曲?”
“还是剽窃!”
“想你也写不出这么骚的文字……”
“娘子,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
“你自己觉得呢?”
“骂我?”
“意思是你不够骚?”
“夸我?”
“意思是你骚得还不够?”
“嘿嘿嘿嘿,娘子……”
惩罚越来越明显了,柔中有了一点刚。
“求求你了,快点杀了我吧……”
人家就是这等本事,让人甘愿赴死。
渐渐地,只觉得自己整个身心都化了。
就像荡漾在青青草地上的,一滴晨露……
“快点快点,快点杀我吧,来不及了,再不杀我,我都快找不到自己了……”
“化吧化吧!那年去大漠追凶,在茫茫沙漠之中就只想得到一汪清泉……”
“那就接着吧!我就是你们要的那一汪清泉,我真的已经化了……”
断崖下面的风,突然呼啸而上。
只觉得自己的整个身子,都被快要飞架了起来。
正是那种,熟悉的感觉。
心在飞升,身在飞升。
自己的一切,都在飞升……
就在离地的最后,那一瞬间。
她,忽然又有一点不好意思的感觉了。
倘若有人,此时此刻看到此情此景。
不知又会,对她作何推想了?
至于这秦王氏,飞升之后。
究竟如何?还听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