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卷第十三章：他们是该好好坐下来商量一下了……
书接上回，前面说到：
尹钧终于告上了御状，可皇上的反应让人意外……
滑稽的是，他仍如在大公主府里一样。
浑身就是长了一百张嘴，恐怕也说不清。
很明显，皇上有点同情他。
但也很明显，皇上也在怀疑他的神智是不是出了问题……
话说打发走了尹钧后，肖炎忽然感到有一点疲惫。
汪溥便拿来了一个靠枕，给他垫在了背后。
“看来他一再奏请要去编书列目，不是毫无因由……”
肖炎缓缓说道，如同自言自语：
汪溥笑笑，轻声附和：
“读书人总是希望能给后世留一点什么……”
“反正早晚是要准的，至少眼前耳根就能清净一阵了……”
肖炎闭着眼睛，突然语气一转。
“你说姚儿究竟是在弄啥？把人亡父的名讳弄得满墙都是……”
汪溥笑笑，轻声说道：
“会不会是驸马爷看花了眼？”
如此一说，肖炎两眼豁然睁开：
“对了，你看那尹大人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他突然点点汪溥的脑袋，又在他的脑门上画了两个圈：
“我说是他的神智……”
汪溥听了，微微笑道：
“皇上是不是觉得尹大人有点语无伦次？”
肖炎一指，盯着汪溥：
“岂止语无伦次，简直不知所云……”
“尹大人当年未及幼学，便以孝名闻世，事及亡父，这个理他是输不起的……”
汪溥还是笑道，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唔——？”
肖炎没想到汪溥会这么说，不觉多看了他一眼。
“你的意思是说天下人都可能是为名而累？当然，除了那些连名都无所谓的逐利之徒……”
汪溥脸色谦恭，语气倒是坚决。
“奴才眼里，天下人只有一个可以说例外……”
“谁？”
肖炎一车身子，愈发感到兴趣。
“那就是陛下您！”
汪溥正色而道，身形也随之停住，仿佛就等肖炎的审视。
“哈哈！汪爱卿，莫非你的媚术真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化境？”
肖炎突然大笑两声，有点上气不接下气。
“如此奉承拍马，竟然毫无违和之感，真的一点也不尴尬……”
“陛下！”
汪溥淡然一笑，继续忙活。
“信与不信，全在陛下，反正奴才自己已经信了，奴才说出来的当然自己信了……”
“好吧，既无违和之感，朕就坦然受之！”
肖炎嘿嘿乐着，调整着身子意欲躺得更舒服些。
“陛下，是歇了吧？”
汪溥问着，准备退下。
“哎哟！看我这记性，晚课差点忘了！”
只见肖炎忙不迭起身，急朝后堂走去……
便殿后面，布置了一个小佛堂。
塑身金佛，供奉丰盛。
香烟缭绕，倒也一片宁谧。
肖炎进来，行礼上香之后，便在蒲团上趺坐。
双手合什，嘴里开始念念有词：
“是日已过，命亦随减，如少水鱼，斯有何乐，大众当勤精进，如救头然，但念无常，慎勿放逸……”
汪溥站在后面一点，也是双手合什。
一脸虔诚，跟着念叨：
“自皈依佛，当愿众生，体解大道，发无上心。自皈依法，当愿众生，深入经藏，智慧如海。自皈依僧，当愿众生，统理大众，一切无碍。……”
每次来到佛堂，扈莱真能感受得到一种难能可贵的宁静……
就这么过日子，不也是过日子吗？
甚至他会想，何必非要再回到后世去呢？
何况返程的可靠性，肯定更加不如来时……
肖炎本尊，是个长寿皇帝。
记得信史记载，在位差不多五十年。
如果要想藉此颐养天年，那还用得着再惹后世的那烦恼？
一个坐拥天下的皇帝，一个至少也是位极人臣的首辅。
如此荣隆，夫复何求？
再说当初一同发送过来的那两个失踪者，迄今杳无音信。
说不定，他们也已经找到了更好的归宿。
乐不思蜀，早就没了再跟同伴联络的动力。
就像眼前的这位天子肖炎，人间地位已经无以复加。
况且还有几十年的寿数，于名于利都已足矣。。
藏在他身体里面的郑艾，难道就不可能见异思迁，乐不思蜀？
当然，最有可能的还是在当年的传送途中那两位遭遇了不测。
几个年头过去了，肖炎登基也快五年了。
如果真那样，也就没希望返回后世了。
也许这就是冥冥之中的安排，自非人力所能强求……
“汪爱卿！”
肖炎突然扭过脸来，似乎已经发现了他的走神。
每一次功课，小佛堂里总是只留他们两个。
小太监和小沙弥，都会自动退出。
汪溥关照过，每次做功课不光念经。
还得静思，所以皇上不喜欢人来打搅。
实际上，也是他们两个密商的大好时机。
“吕…扈老师，你看我们还有机会回去吗？”
“机会肯定存在，只是找到机会的难度越来越大了……”
“那么朕这个皇帝，恐怕也不能老是敷衍了……”
扈莱听了不免一惊，也许自己担心的真该来了。
早先两人密商，郑艾对于自己宿主的身份总是有点拒斥。
老说若不是为了后世的实测任务，真不想如此作茧自缚。
现在听这口气，已是主动认领宿主身份了。
换句话说，郑艾要想认认真真当这个皇帝了。
而不再是原来的想法，过一把瘾就回家……
“要奴才看也是，毕竟陛下……肖炎在位四十七年，恐怕谁也不可能敷衍那么久……”
“所以我……朕正想跟你……您商量……”
肖炎突然神色大变，冲动似地一把抓住了汪溥的手。
“扈老师，这样做，只怕是要委屈您了……”
汪溥也是一脸错愕，但他很快明白。
这会儿展示出来的，应该会是郑艾的真心情了。
“这……折煞奴才了……”
汪溥禁不住看看四周，然后轻轻地捧起肖炎的手。
明是恭敬，实际上却挣脱了。
自从传送过来，已有五个年头。
郑艾的宿主肖炎坐上皇位，也已四年左右。
他们两个，也养成了一种默契。
当直呼后世的本名，彼此再无必要假戏真做了。
“小艾，不必顾虑老师，要说真的只能有这样的结局，也可以说于愿足矣……”
扈莱忽然感到，自己真的老了。
就像目前占据的这付躯壳一样，已然明显。
不过他并不纠结，这付残废的躯壳。
既对他是一种束缚，也未尝不是一种保护。
所谓伴君如伴虎，今后他可能更需要依赖这付躯壳了……
他从后世传送过来，正当壮年。
也就不惑刚过，天命还早。
为了隐匿自己的真实身份，他事先让控制中心多给自己加了十几岁。
就算滞留在这几年，也该是壮年正当。
可是这付躯壳，就像浸透了油渍和污垢的锦缎。
不是漆布，也成漆布了。
去势的影响，再加上年高。
苍老得如此明显，毫不奇怪。
讶异的是，现在这付名叫汪溥的躯壳。
跟里面的那套名叫化名扈莱的意识系统，竟然如此般配。
换句话说，不仅是郑艾，他自己也是心性大变。
郑艾她越来越像帝王，他自己也越来越像阉臣…
郑艾刚才的言语，不过是捅穿了一层窗户纸而已……
不过这点信心，还是有的。
后世文明的发达程度，远远高于当今世界。
毕竟相差二千多年，漫长的积累。
应付一般的事务，对他们来说应该不太困难……
再说郑艾在后世，就好穿越小说。
最熟的就是治国英才，救世妙手，想不效仿也难哪。
其实最大的难题不是料理朝政，而是他们的同事。
他们模仿东厂西厂的那套东西，已见成效。
各方情报汇总，都在指向他们的同事。
一起出发的六个同事，迄今还有两个没找到。
但是种种迹象表明，他们只是失踪，而并没有失事。
换句话说，那两套意识系统并没在传输中途毁灭。
而是也到达了这个朝代，并且和他们四个处在同一个时空……
既然抵达，到现在也不见前来汇合。
那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说不定人家有悖初衷的想法早就有了。
换个朝代，换个活法，总比选择自杀容易一点……
就在他们治下的大嘉境内，常有所谓的异兆祥瑞报来。
但以他们看来，都该是某一种超越时人所能理解的力量在展现。
譬如爆发力，譬如耐久力。
譬如速度，譬如平衡。
而那四种力量，正是那一只只神奇的项圈在赋能。
就在后世，也是妥妥的黑科技。
也就是说，有人正在使用那种只有他们同事才该有的项圈。
那种项圈，能够帮助使用者提升自身的力量。
这都是当初为了更好地保护旅客，而增加的功能。
寄生于汪溥体内的扈莱，正是利用这点奠定了自己的武功地位。
从而能仿照东厂西厂的机制，照葫芦画瓢。
也创立了一套特务系统，并且让它富于江湖色彩。
不料，也有人正在利用这些功能影响着这个世界。
只是时人不识，以讹传讹都以为是神奇罢了。
譬如新近崛起的江湖大帮摩门，据说门主尤擅身法。
一套赤兔凌空，出神入化。
可与佛门的紫燕翻翼，乃至空门的马超龙雀相媲美。
传得一时纷纷扬扬，骇人听闻。
可对这两位来说，一点也不难理解。
借助项圈之力，最不可思议的身法都不在话下。
要不是郑艾的宿主，龙袍在身。
她正想让他，也倒挂在皇宫的穹顶上尽情地溜它一圈……
最初就怀疑这个门派的门主，不是别人。
正是一同传输成功的夏峦，所控制的那个古晁晖。
当初谋夺南国帝位的行动中，夏峦－古晁晖只是充当一个秘密信使。
夺位成功，肖炎和汪溥也就成了形影不离的君臣，朝夕相处。
古渊岳虽在灵山，但朝廷自有信使。
于是古晁晖也就没必要，再在灵山与建康之间穿梭了……
按照计划，她得押着废帝废后避居海外。
古晁晖，确实是带着船队出海了。
但也从此就跟他们，失去了联系。
严格地说，是她不再来找他们了。
君臣两个，自然不能轻易离开京城皇宫。
而古渊岳也算道门大隐，老在江湖上奔走也不太合适。
所以要说失联，只是夏峦－古晁晖再也不主动来找他们联络而已。
直到江湖上新出现一个名叫摩门的帮派，他们才怀疑到她。
汪溥认为，控制着古晁晖的那个夏峦来自海外。
祖籍半岛，心胸本就脆弱。
该不是看着这一君一臣，那高隐大德。
耐不住寂寞，也就想弄个尊位满足野心？
后来发生了玄坛摩门争夺灵山一事，他们更是深信不疑了。
去信探询米露－古渊岳，果不其然。
原来古晁晖就是去找古渊岳了，想借灵山帮她摩门扬名立万。
虽然夏峦－古晁晖自立门户的做法，未免突兀。
但是，他们也不便公开反对……
若以后世的关系考较，他们属于吕氏集团聘用的科研人员。
然而只是纯粹的利益关系，并无严格的纪律约束。
传输到大嘉王朝，虽有君民名分。
那也只是个表象，哪来什么真正的制约。
再说占着皇帝尊位的郑艾，原本也只是个员工。
于前于后，都根本不足以服众……
尽管现在只是苗头，但是将来的分庭抗礼之势必将难免。
唯一可以宽心的是，摩门的基地尚在海外。
夏峦－古晁晖自立门户，只要不向大嘉的地盘发展就好……
另外两个失踪者，就不好说了。
有迹象表明他们不仅抵达，而且还有活动。
最明显的一桩，就是四年前肖炎带兵围攻京城建康。
久攻不下，兵困将乏。
兼之粮草不济，大有自溃之势。
当时的皇帝肖宝卷还非常嚣张，经常到城头上督战。
还亲自上阵，嘲笑肖炎自不量力……
他之所以有恃无恐，则是因为城楼高远。
即便射得最远的机弩，也是奈何不得。
就在最后一次，突然从肖炎的卫队之中越出一位裨将。
弯弓搭箭，竟是射中。
要不是肖宝卷正好转身，凑巧躲过一命。
纵是这样，也射断了他的一条腿……
如此神力神射，肖炎自要怀疑。
只是众目睽睽之下，不便当场挑明。
于是就派时任信使的夏峦－古晁晖，去跟他联络。
想不到没隔多久，这个人就凭空消失了……
当时事忙，又得开国，又得平叛。
破旧立新，不亦乐乎。
待到新朝建立，大功告成。
他们两个再想找人家，却再也找不到了……
听古晁晖说，人家之所以能一箭定江山。
只缘出身猎户，手上功夫熟能生巧。
但等到江湖上摩门崛起，就不能不让人怀疑了……
战事虽毕，城楼依在。
随便一看，都知道那绝不是一般人力所能射及的距离。
也许失联之人不愿跟他们联系，就有夏峦－古晁晖的从中撺掇。
如果早存异心，那她肯定就要拉帮结派。
培植党羽，扩充势力，再也不可能笃守初心。
要说当年，无论加入研发团队，还是遴选参与实测。
他们都是对着关公爷，宣过誓的。
本来夏峦还曾提议手按《圣经》，可惜有一半人不信上帝。
现在看来，不管对着什么宣誓。
都跟狗对粪坑赌咒，毫无分别……
人是利益动物，谁又能不逐利而趋？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若在其位，必谋其政。
到这一步，他们想不操持这个王朝也不成了。
确实也应该对所面临的形势，好好研判一番了。
假如把他们自己剔出来不算，那外面很可能还有四个人。
往大一点说，每个人都有可能形成一股势力。
对大嘉也就是他们君臣，造成威胁。
还有朝廷本来的问题，天灾人祸，内外觊觎。
不连皇弟肖宏，也天天有人要告他谋反吗？
郑艾－肖炎说得不错，他们是该好好坐下来商量一下了……
欲知他们最后究竟商量出了什么结果，还听后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