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第四十五章:哪怕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不可能姑息
书接上回,前面讲到:
吴妈公私兼顾,一心收留木子。
一不小心,还差点引起东家小姐的误会。
好在兰子,她还算讲理。
管家承祧一事,居然也在她的顾及之中……
只是木子,让人越来越不省心。
有些糗事,又不可避免地摆到台面上来。
要说木子在外面放牛,时常任性胡闹。
吴妈也不是,一点也没有听说过……
尤其听人挑唆去斗牛,早有听闻。
只是觉得半大小子,正是顽皮岁数。
早晨赶牛出去,晚上牵牛回来。
又不是读书识字的,那一块料。
这么多的空闲时光,让他如何打发?
故而只在没人的时候,数落几句。
悄声细语,劝他适可而止罢了。
她总认为,再长几岁。
渐渐成人了,玩闹脾性自会有所收敛……
有时候,她甚至认为。
这都得怪馨儿,那个丫头多事。
故意虚张声势,成心夸大其事。
这覃家恐怕除了东家,都知道这馨儿好咋呼……
还不想把自己,当下人看。
只要东家不在跟前,她连吴福都敢吆喝。
应该说,不管在哪门哪户。
管家的地位,总是仅仅次于东家吧?
可人不管,仿佛她不只东家的传声筒。
而是东家的大驾,亲临一样。
好像东家的面子,也没她大。
若非自家老头拦着,有几次真想给她当面驳回去……
老头的意思,不要自断门路。
内外通气,基本上都靠这丫头,
若是惹恼了,不知她会在东家跟前编排出啥来。
何必去吃,这种哑巴亏呢?
她也实在想不出,究竟哪里得罪过那位自命不凡的丫头?
至少自己,好像没有。
木子吧,她也不是没留心观察过。
不管自己,如何人前人后给他撑腰。
没心没肺的傻小子,看到别人总是怯生生的样子……
除了在她面前,总喜欢躲在犄角旮旯里。
别说招惹,哪怕对人笑笑也是不敢……
真想不到,那么粗野的胚子。
竟会如此畏缩,连个小丫头也不如。
更不懂他如此胆小,怎么反而敢去斗牛?
那些众牲,倒又是好相与了?
至于自己,从头到脚。
里里外外,也不是一无检讨。
尽管心里,对人总是有点别扭。
然而脸上那点做作功夫,自信还是不会有错……
至于自家老头,那她更是一百二十个放心。
天生的实心实意,就像门柱下面的那种础石。
再加上,脾气不是一般的好。
待人接物上真要挑出点毛病,还就不易……
思来想去,她总觉得是那个丫头好事。
也许是看不惯自己,跟木子的亲近。
确实有几次,他正在撒娇的时候。
让前来传话的那货,撞见了。
依稀见得那张鹅蛋大的小脸上,掠过几分异样……
不知是妒忌,还是羡慕?
反正那小鼻子小眼睛,都有一点扭曲。
像是被灶膛突然窜出来的烟,熏着了似的……
有时候,她也在怀疑。
她对木子,不是母子却胜母子。
那货见了,连牙根也酸了?
要说也是,两个丫头典身为仆。
自小就离开爹娘,缺的不也正是这一份吗?
馨儿那妮子,叨咕最多的就是木子斗牛。
还说早晚惹出事来,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现在真算一滴水,掉在了油锅里。
真巧让她给说中了,能不让人愈发恼恨?
也许正是那黄毛丫头,一直在诅咒她俩。
都说天下最毒,莫过于嘴里的牙齿……
不过,话也说回来。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眼下这祸,木子也真是闯大了。
起初自己所有的心思,全在木子的伤势上。
只是祈祷小性命,无忧就行……
后来老头,回来一说。
小姐救人的行径,无意之中暴露了覃家的形迹。
其实她也听说了,邻里街坊都在传呢。
只是没有自家老头,说得明白而已……
如此一来,不仅犯了主母的忌讳。
而且还很可能给覃家,招来不测。
毕竟谁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地隐身匿迹?
况且又是一隐,就十好多年……
这下,她可真是慌了神。
也真是,没了主意。
只能恨那夯货,实在不争气。
原本唯一的希望,就是巴着木子早点恢复。
至于其他,一切只能听天由命……
记得昨天下午,给他裹上药之后。
人就陷入昏睡之中,身上还有一点发烧。
老夫人说这么重的伤,必须过几个坎。
发烧并非坏事,而且只是轻的症状。
关键是,不要化脓。
否则弄不好,整条腿都会烂掉。
甚至,还会累及他的小命……
吴妈自然紧张,昨夜就没回自己的屋里。
在他身边,坐了整整一个通宵。
今早老夫人,又来看。
说是血色,缓过来了。
算是过了,第一个坎。
这货,伤在腿档。
老夫人说,那儿有大血管。
止不住血,就彻底没救了。
看来还是他的造化,虽还渗血。
老夫人说只要不再大出血,就有希望……
同时还不忘,告诫她吴妈。
白天还要掌勺,连着整宿不合眼可熬不起。
再说光陪着,也确实没用。
所以今儿晚上,她才回屋想躺一会……
只是万万没想到,自己回到屋里。
刚刚抹了个身,还未收拾彻底。
换句话说,也就是她才离开没多久。
这小子,怎么就会突然醒了呢?
早不醒晚不醒,且不说。
为什么一醒了之后,竟还只身闯到后院去呢?
后院对自己来说,都是禁地。
好像对他,也说过不止一次。
就是一块石头,也该沾满吐沫星子了呀?
莫非他真是一头小兽,压根儿不通人性?
后院突然闹腾的时候,她正好抹完身。
端着脏水,准备去倒。
听到几个丫头在里面,一口一个木子。
当即慌了神,连忙回屋叫起了老公。
吴福一听,也猜是木子闯进了后院。
连木屐也没穿好,就往垂花厅跑……
她既懊恼,又纳闷。
赶紧把衣裳,重新穿起来。
径往西偏厢,木子养伤的那间赶去。
不知为什么,还存侥幸。
想在那里,看到依旧昏睡的木子。
可是她的希望,很快就落空了……
“究竟出什么事了?”
吴福背着木子,一出垂花厅。
正好吴妈,也从西偏厢折回……
“我还想问你呢?!”
吴福没好气地说,他实在驮不动了。
刚才只想赶快把人弄走,远离主母的视线。
没想到才出垂花门,就吃不住劲了……
木子,确实长大了不少。
吴福只觉得他,比半爿全猪还重。
跟刚来的时候,简直不能比了。
吴妈,本想搭把手。
立马就有几个躲在暗处看热闹的长工,都跑了过来。
都是干力气活的,七手八脚。
很快就把木子,弄回了西偏厢……
只是吴福,不见一点感激之意。
相反挥着手,急急地把帮忙的都撵了出去。
吴妈一瞧,全然明白了。
那个糗样,不想看到也不成了。
衬着裹伤的白布绑带,那么明显。
直晃晃地,挑衅着众人的眼睛……
吴福刚才驮在背上,也硌得慌。
只是没现在矗在眼前,那么分明而已。
最让吴福难受的是,老夫人生了那么大的气。
这十五年来,他可是第一回听到她说重话。
而且还是直言不讳,真是叫人百口莫辩……
老公的一反常态,老婆自然都看在眼里。
也知道这回,他真是窝火极了……
最滑稽的,倒是木子他自己。
一看到吴妈,立刻又恢复到从前的憨态。
好像刚才,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只是一个劲儿,傻呵呵地笑着……
换个别的什么人,吴福早就想一巴掌抡过去了。
可对这货,连手也是懒得伸了。
只是心里,也是有气难平。
便把看守西厢房的老牛倌,拉到一边好说了一顿……
要他千万,看住木子。
不然的话,就把他跟那夯货一块撵出去。
看着老牛倌,把自己的铺盖搬到木子的床边。
吴福才招呼老婆,悻悻离开……
“简直就是众牲!”
出了西厢房,吴福还是余怒未消……
“真众牲!”
“要不等伤好了,就送走?”
吴妈故意这么问,心里当然也来气。
要说哪个少年不荒唐?何必少见多怪?
可那是东家,东家还有未出阁的千金小姐。
再说后院,本是说好了的禁地。
就是自己丈夫的这种身份,也只进去过两次。
当然是东家母女来了之后,就连自己也是非招莫入。
今天吴福,算是又多去了一次。
还不是为了这个,不懂事的小众牲?
“他要再不走,一不留神又闹出点什么来,恐怕就该咱们走了……”
吴福断定,主母那头也不好说了。
毕竟糗事,不管传不传出去都无法容忍。
既然老夫人,说不出口。
所以还得自己主动,设法让东家满意……
“……”
听到自家老公,斩钉截铁的回答。
吴妈不由得,停住了自己的脚步。
遇到这种事,也不可能姑息。
哪怕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这个道理她懂……
对东家大不敬,告到衙门都是大罪。
丈夫如此决定,也是迫不得已。
现在再多说,都是自找烦恼。
一切的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
可这一年多来,不说真的视若己出。
也是无法割舍,一言难尽。
骤然分手,说不定一别还就成了永诀。
那等难受,只有她心里才有数了……
吴妈,跟着老公出来。
本就想着,看看还有什么补救办法。
但是理智,也在不断警告她。
这真的,已经到了无法开口的地步……
只是心里,实在跟自己过不去。
生离死别,就在眼前。
脚下的步子,也就越来越拖不动了……
自从覃家大院第三进,改成垂花。
第二进,就算客厅。
而第一进,干脆就给下人住了。
吴福他们管家夫妇俩,住东厢房。
西厢房,则让田头老董一家五口住着。
第一进当中的,那个大开间。
既算过道,又是下人们的客堂……
也只几步之遥,就要迈进自家的外间。
可是吴妈站在那儿,再也走不动了……
吴福一看,就知道她又有什么鬼主意了。
便停在自家门口,恼恼地回望着她……
“都后半夜了,再一个时辰光景,我也该起来做早饭了……”
吴妈用力抬头,仰望夜空。
尽量不让自己的泪水,滚落下来。
“要不你先回去睡吧,就怕我不想睡害得你也睡不着,我还去盯着他……”
“哼!”
老婆的那么点小心思,吴福何尝不懂。
他也不想多说,只是没好气地说:
“你不在我还清净点,只是我把丑话说头里了,千万别把自己也搭进去。”
其实吴福,也不愿老婆整夜去陪。
老夫人,说得不错。
全院几十号人的饭食,不是轻松活。
偶尔一夜不睡可以,连轴转。
毕竟也是上了年纪,谁又熬得起呢?
“我不就是怕老牛倌年纪大了,年纪大了不容易犯瞌睡?”
吴妈小声小气,辩白着。
尽量不让他听出,自己声气里面夹杂的哽咽。
“伤好还有一阵呢……”
吴福转身进去,嘴里还不忘挖苦两句。
“反正你最稀罕你就多操心吧!只是别打我的主意,东家那里你有本事你自己交代去……”
望着老公的背影,在门里消失。
吴妈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了。
她拼命捂紧了自己的嘴巴,跑到屋外角落里。
痛痛快快地,抽噎了一阵。
这才擦干了眼泪,转身走向西偏厢。
临行时,还不忘调匀一下自己的呼吸……
西偏厢里,木子那间。
点着一个油盏子,好久没修灯芯了。
灯光欲明欲暗,十分昏晕。
果不其然,老牛倌坐在地铺上。
又在头一点一点地,拜佛了。
“你去睡吧!我来守一会,对了,你还回你原来的那一间去吧……”
吴妈,推了推老牛倌。
冲着他昏花的双眼,点了点自己的鼻子……
老牛倌,当然知道她待木子亲如母子。
便不无感激地笑了一笑,就要起身,
但他毕竟太老了,最后在吴妈的搀扶下。
才拖着自己的铺盖,慢慢去了。
却说吴妈重新回来,守着木子。
又会不会发生些什么?且听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