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卷第七章:您可曾听说历朝历代有驸马能休公主的吗?
书接上回,前面说到:
南国大嘉朝野上下,突然风传本朝嫡大公主的丑闻。
为了顾全朝廷的颜面,大内总管汪溥不得不派出得力手下八公公们去暗查……
话说八公公他们的功夫虽然不差,却也一点不敢托大。
肚子里揣着十二万分的小心,否则丢的人可不仅是他们。
就是皇上也会连累,谁都知道内侍省只听命于皇上……
这时古尚宫的身影已经转过照墙,暂时看不见了。
门轴吱呀大响,临街的正门随之开启。
门口的来客,立刻现在灯亮处。
“这就是驸马爷?!”
这次那年轻的夜行人连唇语没用,只是猛地吸了一口长气。
那八公公虽然看都没看,便感到了他的诧异。
脸上微微一笑,接着重重地点了几下头。
小伦子懂得那种肯定的程度,也笑了,伴之以一个劲儿的摇头……
确实,那位驸马爷也长得太寒碜了。
哪怕在半暗半明的夜雾中,也能明显感觉得到。
个子小到猥琐了,最多不过五尺的小身板。
两个门卫的肩膀,看上去都比他高。
当女官在他面前站定,更是明显极了。
简直就像一个母亲,站在自己未成年的孩子面前……
小伦子还怕看错了,横竖比较几下,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也到了这时,已经开始明白自己这趟使命的真正意义。
汪常侍,让他们调查公主驸马之间的真实关系。
现在看来,外头的谣传绝非空穴来风。
不管公主的态度究竟怎么样,他都觉得结论是现成的。
只要是个女人,都不应该喜欢这种男人。
以前只听说他的才学不错,该不是皇上看中这点才指的婚吧?
可这长相,哪该需要多少才学才能弥补?
不怪小伦子思想要跑马,也是情有可原。
那边的声音一平稳,这边再也听不清了。
最后就见古尚宫做了个手势,便开始往回走。
接着那位解下了几乎耷拉到地上的长剑,交给卫士。
踩着小碎步,跟了进来……
驸马爷的脚步很轻,几乎听不到。
如此一来,反倒显得古尚宫的木屐声更响。
的笃的笃,仿佛是一种故意弄出来的怪声。
正在嘲弄,后面亦步亦趋的那一位……
直到底下两位在最后一进大门里消失,八公公方才做了个手势。
顶上两人,便借着黑暗摸向那里。
最后的那进,很大也很深。
加上后花园,似乎占了整个府邸的一半。
两个人一落到这进的顶上,小伦子甚至有一点迷茫。
好像空间发生了倒错,让人想不迷茫也不成了。
倒是八公公,一副轻车熟路的样子。
听声辨形,定准方位。
带着他,径直摸向目标进入的那间偏厢顶上。
估摸一下情势,然后小心翼翼地揭开了一片瓦……
“驸马爷,您请吧!”
循着声音,小伦子终于看到了刚才的两个人。
只见偏厢中央一个砌在地上的水池,蒸汽腾腾。
整个屋顶,都被一层白色的轻雾笼罩着……
这倒为屋顶上的两人,提供了最好的掩护。
以致八公公一趁机,敢把偷窥的缝隙再揭得大一点。
没等驸马回答,那古尚宫就扭身往里去了。
好在驸马也不是第一次来了,早已熟悉此间的规矩。
只见他冲着女官出去的方向轻轻点头,随后就旋转了身子。
冲着水池,张开了自己干瘦的双臂……
原来水池四周,早有四个丫鬟站着。
驸马一伸手,她们就像幽灵一样突然从雾气中现身。
替他宽衣解带,除掉身上所有的衣衫饰物之后。
丫鬟们又像来时一样,很快地消失在雾中。
不言不语,看上去就像一场神秘的宗教仪式……
赤身裸体的驸马,显得更为瘦小了。
倘若不是上下的毛发,一应俱全。
从高处望下去,真会把他错当成孩童。
只见他往自己的胸口,掬了两把水。
稍稍适应一下,便缓步踏入水池。
原来池中,自有台阶。
只是雾气太重,上面的人看不清而已……
驸马稍微适应一点水温,便立刻蹲了下去。
左右不停掬水,似乎觉得十分惬意。
很陶醉,很享受。
举止放松,跃跃欲试。
一反刚才唯唯诺诺,战战兢兢的样子……
小伦子心里,不禁轻哼了一声。
真不知道该是同情,还是鄙视……
就在这时,但听哗然一阵乱响。
两个夜行人吓得不轻,只以为自己已经被人发觉了。
猫定片刻,再也不见异样,方才稳住了点心神……
还是八公公富于经验,只一会儿便判定那阵异响来自屋里。
但见他扒着瓦缝,展眼扫描了一遍。
便向还在四下张望的小伦子,招了招手。
原来屋里的浴池四周,突然自顶而降四幅幔帘。
乍一看,仿佛给整个浴池罩了一顶方形帷帐。
开始,八公公还当自己在顶上碰落了点啥。
再看齐整划一的架势,显然是种机关设计。
谁都知道公主喜欢恶作剧,没出阁时在宫里太监宫女都躲着她走。
有时,她甚至会戏弄应召而来的大臣。
要不这是在跟驸马爷开玩笑吧?或者干脆就是一出恶作剧?
有如开胃小菜,以使她跟驸马的良宵佳期更增一份情趣?
小伦子却眼尖,发现更多:
“帘上有字!”
八公公连忙俯身再看,这回他先注意到了驸马的神态。
好像那池热气腾腾的不再是温水,而是冰水。
只见驸马的整个身子,都在剧烈颤抖。
两个干瘦的胳膊,紧紧抱住自己真的能跟公鸡一比的前胸。
又像是在用力,拼命要想制止身子的哆嗦。
微抬的脸庞,因为惊恐而扭曲。
黑白分明的眼珠早已鼓得不见眼皮,仿佛就要夺眶而出。
不知汗水,还是浴水,下巴上的哈喇子往下挂着。
溅落下去,还有些微的水花。
显然是吓得不轻,本该最是惊弓之鸟的顶上两位反倒同情开了他……
幔帘上果然有字,各种各样的字。
笆斗,拳头,有大有小。
泼墨,焦尾,有浓有淡……
开始只以为是幔帘上的花纹,故而没有特别在意。
当八公公完全看清之后,也是惊骇万分。
倘若不是亲眼目睹,真是打死他也不敢相信。
四幅幔帘,有字无数。
横七竖八,任意挥洒……
细细看了几遍,也就在变着花样重复两字:
一个尹字,一个叡字。
无数个尹字,无数个叡字。
有配对的,有散列的。
既像是涂鸦,又像是抛洒。
全无章法,却都可辨。
只要对本朝稍微熟悉的人,一看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一个是姓,一个是名。
尹叡,正是驸马爷尹钧亡父的名讳……
这个尹叡,已在数年前伏法。
他本是当今天子幼年的伴读,绝对要好的发小。
只缘涉嫌一桩未遂的谋反,不得不把他杀了。
也许把他的儿子招为驸马,本身就是一种补偿。
这是公开的秘密,像八公公这样的知情人都清楚……
“这种玩笑可真开不得!”
八公公不禁暗暗嘀咕了一声,从内心他还是站公主。
毕竟论相貌,这桩婚姻也太委屈她了。
不说死者为大,还是自己的公公。
只怕传出去不仅有损她的名声,就连皇室也得蒙羞……
然而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就让他觉得不再是玩笑。
公主的所作所为,确如外间的传闻……
哆嗦了一阵,那尹钧似乎想让时间来平复自己难以控制的情绪。
可还没等完全镇定下来,却突然又跳了出来。
仿佛那池浴水,忽地滚烫无比。
只见他抓起一件衣裳就往外跑,连滚带爬。
尹钧抢到外廊,一边穿衣裳,一边寻路。
然而就在一片突起的轻喝中,忽见尹钧像个粽子似的被裹了起来。
束手缚脚,动弹不得。
不管如何挣扎,一点用也没有……
“你们放开我,放开我!”
惨声尖叫连连,可惜也是徒劳无功。
只见两匹锦帛,四个丫鬟。
一人各执一匹的一端,相反而扯。
中间交叉,都在那个可怜儿身上缠绕一圈。
就像四根绳子,紧紧绕住一根树干。
要想东倒西歪,左摇右动都不成……
只可惜那驸马爷,也太瘦小了一点。
看上去更像四个丫鬟分别占据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角,在玩拔河。
屋顶上的两位看着滑稽,忍俊不住,差点暴露了自己……
“怎么啦?我的驸马爷?”
忽然一个圆润的女声响起,甜美之中泛着明显的调侃。
八公公们认得这个声音,正是大公主肖玉姚。
待嫁之时就好捉弄宫人,内侍们对她都很熟悉。
只听得木屐一阵轻响,她的身影便在廊下出现了。
顶上两位连忙往后缩了缩,毕竟公主与他俩只差一个屋檐了……
“怎么来了就走?您不知道妾身在等你吗?”
公主口气不无诧异,像是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其实这就连小伦子也骗不过,公主作弄人之后总是一脸无辜……
“你?!”
也不知是尹钧用力过猛,还是那些丫鬟见到主子不敢过分撕扯。
毕竟斯人跟主子的名分还在,难免顾忌。
突然让他脱缚而出,连本来就没穿好的衣裳也被扯掉了。
顿时,丫鬟堆中猝起一片惊咦之声,还纷纷转身……
“驸马爷,还请自重!”
古尚宫的声音蓦地响起,依然冷艳,却更加严峻。
“你?!你们统统给我滚!”
尹钧慌忙抓起衣裳,遮住腰胯,脸上更是怒不可遏。
“你究竟怎么啦?!”
刚才那个不无甜美的声气也开始变凉。
“你们先下去吧!”
“我要休了你!肖玉姚!”
等到廊道上只剩两个人时候,尹钧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
“嘿!嘿!”
公主笑了,只是听起来更加冷。
“我的驸马都尉大人,都说宫内维摩,宫外季和,建康才子,睥睨天下,您可曾听说历朝历代有驸马能休公主的吗?”
维摩是当朝皇长子肖统的字,而季和正是这位驸马爷的号。
当朝都推两人为天下才子之首,公主也算直点人的人中穴了……
“确实是没听说,不过可以请旨革除我的驸马都尉,名不副实,无可贪恋……”
尹钧毕竟是个读书人,最要的是面子。
一旦被人指出说话不够严谨,先自气馁不少……
“请旨,跪求,那都是你的事!不过我倒是好奇,今天本宫到底做错了什么,惹得驸马都尉大人您如此大动肝火,而且还不惜放浪形骸,斯文扫地?”
公主本是伶牙俐齿,哪肯多让半句?
“哼!你这是明知故问,证据就在隔壁,难道还要我把它们统统都搬来吗?”
“你在说什么?!每次召幸,必先净身,这本是成规,难道今天竟成了本宫的罪状不成?”
“公主苦心设计,不才岂敢妄言抹煞?!”
“你到底是在说什么?!我的驸马都尉大人?”
“好吧!那就请公主屈尊移驾!”
“来人!扶我去浴室!”
说着,公主霍地转身。接着就响起了一片的笃的笃的木屐声……
欲知此番回去对证究竟回事什么结果,还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