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珑在蟾光秘境的桃源洞中“见到”过师尊，也看见了他想让她看到的事。彼时，她并没有全然相信。
毕竟，是秘境里的一处试炼之地，毕竟，那些影像里的事太过惊骇，毕竟……除却影像如此展示，再没有旁的证据。
谁说桃源洞主一定不会唬骗修士？
即便……她在冷静如此告知自己的同时，心内直觉已相信了一半。
只有一半。
她也仅许自己信这一半。
另一半，则是纯然的理智，冷静，甚至冷酷地寻证。
她原本就觉得古怪的妖鬼，愈发让她怀疑其来路、本源。
她原本就觉得太过“好运”得到的契兽，一旦她决定面对冷酷的事实，她便真的发现他并非是“兽”——
而他在她的试探中甚至都不曾遮掩。
一切幽微难察的疑虑，其实早有迹象，只是她“无意识”般便任它流了过。因为，倘若他真的是她的契兽，一切……就太好了。
她在那种难得的、新妙的感觉和关系里，即使心海有细微的疑窦涟漪，也让她自己忽略了去。
但当她决心面对真实，她远比自己想得更能承受真实。
她一面冷眼看着自己，一面让自己顺应着那“恶运”的命数——
她欲知晓这命数之后的真相，她须先顺着它，而后才能看到……
她看到了魔域。
她听到了“祭品”与所谓的“天道之人”。
她终于知道了他的身份。
她也终于，见到了“长老”。
——一切都与师尊让她看到的一般无二。
她看着，听着，知道自己终于窥见了真相的一角。
但这还不是全部。
她还有更重要的不曾知道……
他……
他……
她睁开了眼。
——为何？
—
眼前是一幅……
她在梦中也不曾见过的景象……
天地间紫色茫茫，巨大的兽和禽鸟……
——“吼！”
一声震起了烟尘的嘶鸣，一只几十丈长颈的兽狠狠与另一只击打厮斗……
四足的兽，一座足肢犹如一座小山，
天际忽而阴去，原来是一只展翼而过的巨鸟，硕大无朋的似蛇似莽的腹虫在云里翻身，遥遥的滩涂，翻起的鱼尾如暴雨风浪……
植株亦格外高大，应该是草植，但比她两人还高大，艳丽的花朵招摇着，植株从土里涌出，花朵张得更开，化为巨口一口吞掉一只巨兽。
她怔怔看呆。
忽而，她身一闪，下一刻，一根布满刺的足肢险险踏在她刚才在的地方——
是……一只巨蚁……
坚硬的獠口，泛着油亮的刺钳，放大的蚁虫格外令人震撼，白珑的鸡皮疙瘩都起来，幸而她刚刚的下意识直觉还在，在被啃咬之前就避了过。
“呲——”
巨蚁发出难辨的声音，仿佛暴怒，白珑神思凛收，然而她发现自己使不出法力，似乎身体里的灵力全都消失了……
“喂！小心！”
一道声音从背后响起，同时一个绳索样的武器套在了巨蚁的身上，白珑被蓦地一扯，扯得她离开了巨蚁暴起的攻击。
“同族快跑！”
白珑未看清那人的头脸，便被他拽着跑开。
硕大的蚁虫被束在几丈之内，白珑才发现那绳索被拴在了不远处草植的根结上。
“同族，你的同伴呢？”
救她的人开了口，白珑才得以看清他——
他有着一副寻常人的面容，如果不是他迥异的行头，与她见过的常人没什么不同。
而他的行头：不知是何皮制成的盔铠，束在身上致命部位，头发被不知什么的绿色草茎绑起，身后背着木刺、骨箭和奇形异状的应当都是武器的东西。
在她看他的时候，他也在看她，他也注意到了她完全迥于自己的装束，“唔。”
他似乎讶了起来，“你，从哪里来的？”
从哪里来的？
白珑无法解释清。
她的话就迟钝了那么几息。
“你是瘖人？”
瘖，哑人的意思。
她没有说话，对方便似默认了。
“你因为瘖疾被族人弃了？”
“你穿的皮是从何来的？”
“还有你的足衣？”
他似乎对她的衣袍和鞋子都极为感兴趣，知道她口不能言也继续说。
他什么答案也没得到，但，“你自己在虫地无法活的，去我们族地吧。”
白珑略想一想，便点点头，她又指指那被困住的巨蚁。
“再有两个阳日，我和族人们来收！”
男人把她带回了族地。
他们经过了曲折的草树丛，布满着白珑从未见过的曹植和兽虫。
男人机敏而矫健，没有灵力，用手里的木刺骨箭避险、自卫。
白珑没有拖后腿。
男人很高兴。
到族地后对他们的智姥说，“她是瘖人，被族人弃，但身手好。”
智姥是族里最有地位的老者，她们的智慧经验是最宝贵的财富。
智姥盯看了白珑一会儿，允纳了她。
白珑得以知道，他们这一族落叫做“小人族”——小就是大小的小。
“兽虫大，我们人族小，所以叫小人族。”
智姥教授族里的幼童。
白珑就在旁边，帮着编织和打磨石器。
这是个在坡地上的部族，他们用石头搭建出低矮的洞穴，晚上在洞穴里睡觉，洞口会被石块掩藏，族人们轮流守夜，等到白天，族人们便出石洞，采猎，捕食，打造武器，驱逐兽虫，等等。
“兽虫太大，一个小人太小，所以需要借助绳、箭的帮助，也需要你们同族的帮助。”
三天后，那个叫“佶”的青年和八个族人拖回了那只巨大的蚁虫。
单个人是很难在这个世界存活的，但部族集聚在一起也不代表着安全。
不久后的一场山火、一次暴雨，带走了部族里多数人的生命，为数不多幸存下来的人们带上族人们曾经用过的武器迁徙。
他们悲伤失去的族人，他们相信遗存的武器里存留着族人们的力量。
佶没有死在山火和暴水中，他带着幸存的族人们和另一伙幸存的人族重新找到一处适宜的居地，这里族落里最智慧年长的人成为了新的智姥。
然而，人族弱小。
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对他们有致命的威胁。
这一次，族落染了不知名的病，人们认为是招惹了看不见的魂灵。但即便祭祀、讨饶之后，也没有留住更多人的性命。余存的人只好再次离开这片已被魂灵占据的居地。
而后，一次，又一次……
白珑置身于这些人族中，与他们同经历着族灭和存活，但这一切又不是“此时此刻”发生的，因为她在短短时间里看到了他们数百年的存亡生死。
“若是，人族能强大一些就好了。”
老年的佶曾如是说。
他死在了五十多岁，算是年纪很大的人族了，他死后自己的子女继承了他的名字。
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佶……
“若是人族更加强大就好了！”
“人族需更强大。”
“……愿人族强大……”
不知哪一代佶仍在许着心愿。
而后，这一代的人族孩童里，其中一个无意识使出了“法力。”
——说是法力，其实只是一道突然拂过的微风一样的力量。
很微弱，很不平稳。
——那群孩童采集着果子，果子越摘越高，仰着头蹦跳着试图摘下更高处果子的孩童里的一人自己都没察觉，那高处的果子就像恰好被风吹掉了下来。
孩童们欢喜捡果子，置身“半空”中的白珑却清晰地看到：
那束果子是被灵力折断了枝。
——原来，这就是人族开始使用灵力的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