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是一个普通的跟昨日没什么不同的一日。
她在清早时如昨日一样准备去后山大界巡守，忽而，顿住了。
她一顿，送她出门的白清离也顿住。
他们就站在草屋的篱笆门边。
她能感到白清离忧心地望了过来。
“我……”
她张张口，右手不知何时抚在了心口处，她在这一霎里很难形容自己心海里突如其来的、强烈的觉知，她只声音艰难又有一丝茫然般对白清离说，“我的机缘，到了……”
……
“去吧。这是门梭。”
御兽峰，小师伯将一把门梭交给她。
不久前，她感到自己结丹的机缘到了，不能再担任巡守任务，便与那首领真人言说，对方并未为难，点了头便算允知。
但去人界的门梭却不是她自己能得到的。
她便找了小师伯。
小师伯没有二话，半日不到便把门梭交到了她手里。
她还是有些怔怔的，彼时，直到白清离的指背拂过她的眼下，她才感到自己竟不知何时流出了一滴泪。
那种难言的、痛、亦有些空的感觉仿佛还萦缠在心口。
她让自己回神，对小师伯说谢。
“好孩儿，”小师伯温慈的看着她，“这是好事，你的机缘虽然在敬奉大典前夕到来，可到底结丹之事重要，宗里也不会那般不顾弟子大道，你且去就是，我会帮你看着灵均山的。”
她的身后，一条白色的猫尾隐露出来，猫妖飞练也跟她又来到了御兽峰，他轻轻声地喵一声，“山，我也会帮你看顾。”
白珑点点头，此时无数言语说不出，也无需说，她只端正行礼后利落回身。
身后，杳冥看着她远去，“小珑儿最后一点人间的羁绊断了。”
……
白珑即日就启程去人间，这些年少有的，她要独身前去。
“你在夜雾林如果有什么事，用契纹和我说。”
临行前，她对着白清离道。
——亦不知是不是感知到了她想独自前去人间，在她开口之前，白清离道自己需回夜雾林一趟。
“就是，从前一些杂事。”他没说具体何事，只是轻轻如此说。
白珑看着他，没有追问，捏捏他的手，“回来见。”
这还是这么多年来他们第一次分离。但，她有强烈的感知，这一趟，她只能自己前往。既如此，何须限制他去何处？
在天色将晚未晚的时候，她出发了。
*
人界。
某方。
山寺村。
这是一座狭小偏僻的小村。
坐落于一座小山下，因为山上曾有一座闻名几十里的寺观，而得名山寺村。
村里只有几十户人家。
潦乱地散在山根下。
今日，在土道上坡的一户粗陋的土房门外，挂了张白纸。
所谓挂白纸，就是这家有人去世的意思。
这里人穷困，没有那等白幡白布，便是用白纸，也是用挂而不是贴的。贴还要用糨糊，那不费柴？似这样用一根树枝插着挑挂起来，白事后，这些纸还能收回来再用哩。
土屋内，昏昏暗暗，这两天本来就天阴，昨日大雨，今天还阴得厉害，屋里人舍不得点灯，因此格外湿暗得厉害。
老太太半靠半坐在土炕上，朝角落里朝外看的小女娃招了招手。“大姐儿，过来。”
她的手像枯瘪的老树皮。
小孩不知为何有些怕。
但，这是她的奶奶，她知道她是疼她的。
“奶奶。”于是她乖乖应一声，乖乖巧巧挨过去。
“嗯。”老太太呼噜了一把小女孩的头发。
小孩才四岁，长得圆圆润润，穿着打补丁的衣裳，但那裤子褂子是齐整的，要知道，村里这么大的娃子，多是光着屁股什么都没得穿的。她的头发不长，勉强强扎起两个小揪揪，昨天，小揪揪上甚至还绑了两条细得不能再细的红头绳。她被用心疼爱地养着。
“奶奶，”小女孩抬起头，小小的指头朝门外头指，“娘还没回。”
这是她刚刚在角落里就不住朝门外头看的原因。
小孩才四岁，理解不了昨日她娘被湿淋淋地抬走、今天就不会再回来。
老太太抚她脑袋的手一停，也像干枯树皮一样耷拉下的眼皮愈显得耷拉了，她说：“哦，你娘往后不回了。往后，奶奶养你。”
什么？往后都不回？小女孩感到了莫大的恐慌和害怕，这让她禁不住大哭起来，她想起那个湿淋淋被抬走的娘，指着外面，“找！找回来！不要抬走，要找娘——”
她哭着拽老太太的袖管，但一向慈爱对待她的老太太，脸上却现出了小孩不曾见过的扭曲，她恶狠狠，几乎是凶声的，对小女孩呵道，“不许再找你娘，你娘回不来了，死了！”
“可怜啊，才四五岁就没了娘……”
大门外头，几个背着柴下山路过的村邻窃窃喁喁。
“没五岁，才四岁吧，她家大姐儿，跟俺家狗娃同年下生的。”
“四岁，啧啧，可怜啊。说起来，她家大姐儿——哎！我都说湖涂了，我说死了的她娘，也叫大姐儿——”
是了，小女孩叫大姐儿，她亲娘，也叫大姐儿，这是村邻都知道的，只不过后来有小女孩了，原先叫大姐儿的就都改叫“大姐儿她娘”了。
大姐儿，大姐儿，一个四岁没了亲娘，可怜，另一个也好命不到哪里去——
“嫁过来不少年了，头些年不怀，她老婆婆没少磋磨她，那老大也是个闷棍儿，别看不吭声不打她，那脸色，啧啧，可也整日整日的好看呢！”
“唉，好不容易生了她家大姐儿，她疼得跟个什么似的，丫头片子，疼得跟眼珠子似的，那小孩的衣裳，穿不穿不都一个样？还费布给她做——你给她做了，她三两年就长大了，不得再做？”
“也不嫌麻烦！”
“丫头片子也是身上掉的肉呢，我倒记得，大姐儿她娘刚生大姐儿的时候，下不来奶，急得挨家求人家羊奶喂她大姐儿，哎，这还得是亲娘啊，大姐儿以后的日子——”
以后的日子不必说，必定再享不了好福了。
村邻窃窃着大姐儿以后的苦命，倒没多少人议论她娘，大姐儿的死因的。
——有什么好议论？
不过是她婆婆想吃蝉，她去上山挖，谁成想雨下大了发水了，她被大水冲走，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