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愿……”白珑竟像一时失了神智般,怔怔喃喃。
“珑儿,长老们无法更改你的命数,要更改一个人的命数,何尝不是逆天而为,他们没有玩弄你的命运,只是……找到了你,守着你……”
“你的身边,注定会……失去一些人。”
不,是死生师友,众叛亲离。
“你是关乎修界存亡的关键之人,彼年想要救世的不止长老们、我们,还有更多,他们之中,大多、或者说几乎全部都失败了,而唯一的生路,就在你这里,他们……不想失败,也再承担不起失败的后果,于是……”
于是那些人里的一部分,自愿到了救世之人的身边。
“他们无法改变你的命运,却可以守护你一段,即便,那条路的尽头是葬身非命。”
可他们诸多同道早已陨在这条道上,而他们在踏上救世之道时也已经做好陨落的准备,“他们,是自愿的。”
“珑儿,他们亦没有欺瞒、假意待你,他们在去到你之前……离魂。”
要去到她身边何其不易,他们须全然洗去本原的业、缘法,离魂,转生到新的躯壳内,这个过程中,自然也不记得前尘过往,他们可以说是重生的,但亦可以说……是赴死的。
他们不记得前尘,唯有想要守护救世之人的印痕是刻在神魂中的,就是这一道缘法,让他们注定与救世之人亲近,注定去到她身边……
白珑紧紧咬着牙,眼眶红得几乎让人以为她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但她没有哭。
杳冥说:“我们守着你,原先想等你元婴再徐徐告诉你真相,但……你成长得太快了。”
本来,应该到元婴后才告诉她的,她也原不该这么快结丹的。不过闭关十年,竟就从筑基一步到了结丹?这在千数年里也是极少有的天赋灵根才能做到。
“你应该感到了。”
他的话落时,她眼前又出现那白雾一般的光团,光团之中出现的影像让她瞳子剧缩,那是……
——后山大界的边沿,她一次次穿过山界,竟直接进入了山界内……
——灵均后山的草屋,原本静谧无人的屋外,她的身影从暗夜里出现,却径直到草屋窗下,竟翻窗,从窗外翻了进去,而屋内,床上正是……那人的身影,她……
影像并不长,也不算十分清楚,就好像顾忌着什么力量而不能变得清晰一样,但白珑还是看得清晰了,那是……
她在执行巡守后山大界任务时候,和她与分睡洞府、草屋之时……
她没有这些的记忆。
但,她记得那时的梦,在巡守后山大界的那段时间,她入梦进入后山大界,不止一次梦到,她醒来总想不起梦到了什么,但身体、灵力却是充盈丰沛……
原来,不是梦麽。
她也曾想过,自己的修行速度,是否太过快了一些……
“珑儿,你是独特的,你与仙祖,唯有你能救他,同样,他与你之间的联系,也让你修行之速异于常人,就像——”
他视线微落,落在她的手腕上,白珑亦随着他的目光,“契约……”她喃喃。
“嗯,”杳冥说:“这道契,只有你与他能结,也只有你能结。”
“珑儿,仅有你。”
现在,你明白了吗?
白珑怔怔,看他,又往上,看那些白光里的人。
长老们的声音此时才又响起,“孩儿,你与清离,天生如此。”
白珑仿佛听不到耳中一般,喃:“魔……魔叫他父神,叫我母神……”
“嗯,”上方的上清长老俯看着她:“千余年前,他们就如此呼唤他。”
“魔域以为,可用他逆转大阵。——他既能净化魔气,使其转为仙灵气,那么反之,用他为魔域转化仙灵气为浊气或也可。”
“用、用……”
白光里的人影仿佛摇了摇头:“他们无法如愿,世上无人可承受两次逆转。”
“魔域当也知。因此,隐匿于你近旁,伺机惑你,是亦知你为救世之人,知你二人同心,欲以你诱他、损他,进而损仙界而益魔域。”
“诱他……可、分神、那只是他分神……”
“分神,亦是他本体而分出啊。”
“他的真身之所以无法醒来,是因醒来代价极大,所以他才分出一道神,只是,那分神源于他,与他的真身除却法力几乎全然相同。”
白珑仿佛感到慈悲温悯的视线投注在她身上,她听到长老们温缓的声音,“你是第一个进出夜雾林的人,是他真正见的第一人,是靠近的第一人。”
白珑瞳珠缩张,“我不明……”
长老们沉吟了下,似在斟酌如何与她解释,他们说道:“‘仙祖’的身世、长成,异于常人。如同悬日,辉洒世人之身,但世人近不得他身。”
他们的声音露出悲哀:“所以,即便我们想为他做些什么,也已经做不到。”
白珑:“他、他现在……”
“危极。”
短短两个字,如两刀利刃。
“如若不是仙祖危,乱相不会如此。孩儿,你可看……”
眼前的白雾再次出现,这一次,雾团大得多,就像在她眼前升起了一道幕布,就像,她亦置身了雾气中……
‘杀!’
冲啸的声音,她听到厮杀,愤怒、骇惧、悲恸、绝望……无数的声音和人影,‘杀了他!’
‘他是妖鬼!’
‘不!他才是——’
‘妖鬼来袭!’
‘这里!这里!’
接连不断的场景,不同的人、地方,但同样暴乱死伤的景象,
‘这里还有活人!快!别怕,我们是……’
白珑已经苍白的脸上,眼珠震颤,那一闪而过的,是……云若。
但画面已变,她看到了……“人间……”
一座凡人的城镇,如乌云般的浊气沉压压在上方,如同一张巨大不祥的口,下方如雨点般的人们跪着祈求,但转瞬被吞没……
“仙界若抵不住,人界亦毁矣。”
“你到过魔域,见过魔修妖鬼,他们一旦冲破仙界阻界,人间顷刻覆灭。”
“灰石……任务石……”她像绝望里终于想起一线之机,但神情惘然,连话都不能说完整。
长老们的声音仿佛悯怜,“那些石头从何而来,你已见过了啊。”
她眼里那一线光亮迅速消散,她想起了……
“是啊,就是后山之石。”
“那些本是寻常普通的石块,只是因在后山界内,只是因通过他净化,所以才成了镇服妖魔的宝器。”
他们示意给她看,她第一次看到任务堂那一面任存放任务石的石壁——竟连通着后山界,而所有的任务石,每一块上的浊气消失之时,后山界内都会常人难见的微微闪烁,像晴阳下的星光。“你们降服的每一块,都也只是他在净化啊。”
所以,当他都极危,石块也就成了寻常普通的石块。
又如何可称“收服”二字?
但即使是现在,也依旧有那么多的任务石,那么多的……石块分散在修界各处,又被遥遥地……净化着。
“如果,魔域冲毁封界,他……会如何……”
她听到自己艰难的说。
“如果魔域冲破封印,他将一人净化一界,即便他化魔。”
“化魔……”
“以人仙之身,化解天地半数之力,他会被反噬、魔化。但即使成魔——”
白珑喃喃接着说:“他也还在净化着魔气……”
长老们点头:“‘仙祖’的命数,他会化散魔气,直到消散弥尽。”
而等到了那时……
“天地,可能重归混沌,世间可能还有弥存之人在挣扎下求生,但大多会在混战下殒去,剩下的也将不能再进阶,他们会是最后一代仙修,凡人被侵染,成魔者活,不成魔者死,或被更强的魔吞,世间也将不再有凡人。数数万年后,魔修里可能会重新有能用清气修炼者,世间也可能再孕育出凡人,再次混沌平衡。”
但那已是遥远不可见的另一个世界。
“孩儿,你是救世之人,但你若不愿,世间也无人能逼迫于你。这些事,亦是早晚会让你知晓的事。只是,这个时机比我们预想得都更早了些。”
上清长老的声音停下,而一直担忧护守在她身边的杳冥小师伯忽而向她身后一望,上清长老的声音同时再次响起,他们说……
“你来了,灵均。”
白珑猛地转头!她能感到自己动作极快,甚至心神、心绪全然没有反应之时,她已经转回了头,只是这么快的动作里,她却又分裂似的感到时间变得缓慢,就好像一回头的一个动作,持续了数十年似的……
身后,白衣仙人的身影,是……
“师……”
那么熟悉。
那么……
然而,熟悉的身影开始变化,变成了……
“宗……主……”她喃声,已然与感识剥离一般。
那白衣仙尊,变成了上清宗主,慈章真君。
白珑觉得非常陌生,但奇异的是,他的神情、眼神,望着她的姿态,甚至站立的身形她却亦觉得那样熟悉。
“‘灵均’不是假的,”身旁的小师伯担忧又轻地解释,“他是慈章年轻时……”
白珑口角翕动,几乎要说出话来。
但她紧盯着的师尊却没有再看她,他犹如她仰望时遥远的宗主一样,转向长老们:
“仙祖已察觉,将至——”
他的话未止,四面八方的白色光壁波动起来,这波动没有持续,只一息,一道身影便从虚空里踏出。
“仙祖……”
“仙祖在上,吾等……”
但仙祖的神情没有一丝波动,他只是偏了下头,其中一座直冲云霄的云台已然消弭。
“仙祖——”
他又偏头看向另一座,但这时……
“给……”
一道颤抖的声低轻地响起,像咬住了牙齿,忍住了口里的血气才堪堪说出。
一只颤抖的手抓在了他的手臂。
应抓得极用力,因为那细白的骨节好像要透出真正的骨来。
白珑紧咬着牙,眼里笼罩一层血色:“给……我看,你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