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冥先是一愣,而后,缓声,“小珑儿,不是你的错……”
“仙祖他,虽然两度撕裂结界,即使是仙祖,那般强撕结界,也不可能毫发无损,但,他的伤不只是因此,也……不只是今时才有的……”
什么意思?
许是她神色太明显,杳冥继续:“你此番被掳去魔域,一定知了一些事,但,那必不是全部,魔域被我们封千数年,怨气诡谲暴炙,他们数千年都在想如何破封,他们不会直白低劣地欺你,他们只会混淆、模糊、误导,引诱你朝他们想要的方向去思量。”
白珑定定看着他,抿唇不言。
杳冥叹息:“你,是不是看到上清长老们……去了白家村。”
白珑仍旧不语,但起伏的胸腔和粗重的气息显示心绪。
杳冥叹:“我就知道……但不是的,小珑儿,不是你想的那样,并不是我们挑选你,试图要你做什么,而是……你生来便如斯。”
生来注定的命数,不是他们强行改的命。
“魔域为世间大患,将其封印后,我们亦没有一刻敢松懈,他们想着破除封印,而我们也时时想他们可能会做的,预防,阻止,补救。”
所以,才在她的反应下,就这般快地猜出魔域可能做了什么。
白珑怔怔看着他。
但杳冥没有继续说此事,而是说回了方才她问的话,“小珑儿担心仙祖的伤是吗?”
白珑瞳眸微缩。
杳冥:“仙祖的伤啊……”
万千年前,世间清浊混乱……
——是了,世间原初时,世间本无清浊之分,原初是混沌,可不知何时,浊气渐渐侵染清气,使清气渐少,浊气渐多……
“浊气,是混乱之息,它的增多使世间混乱。或许,就如仁善和毒恶比起来,总是后者起初容易制胜。那些年,浊气便是如此压制清气。”
“以清气为修的人,大批大批殒亡。”
“魔修变得更多,占胜,他们的恶没有克制之下,世间惨相遍布。”
“彼时还活着的清修别无他法,为自己的性命也好,为自己的道也罢,他们已然到了不反击就全然陨落的地步。”
所以,这才是清浊大战的最初、最根由缘由。
“混战持续数千年,清浊之争已经到了彼消此亡,不可相容之境地。”
最终之所以是清气压制了浊气,最终占胜,是因为他们找到了一法子。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不得已之法。”
因为再战下去,世间生息更将绝灭。
清修们找到了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法阵,会让他们付出极大代价,可若成,也将彻底压制魔修。
“那阵,与第一代仙祖有关……”
第一代……
白珑几乎呢喃出了声。
“嗯。第一代。”
杳冥凝望着她:“‘仙祖’之名,其实不是指一个人。而是每一代封印魔修、魔域之人。”
以仙祖之名,是敬奉,亦是……献祭。
“第一代仙祖以己身为引,为代价,为器,开启了法阵封印,而后的每一代仙祖亦是……以血肉,骨,灵,每一寸灵脉都是阵中一环,甚至是阵眼。”
那么,到底是何神效的法阵呢?
“逆转浊气。”
“所有的浊气,经由大阵,逆转为清气。”
“一丝一毫,一分一息,绝不姑息。”
彻底的,根绝的。
但如同世间有阴有阳,浊气被全然断绝是不可能的,天道是不会允的。
“于是有了现在的魔域。”
用血肉构筑的封界,将魔修驱逐、封禁至封界之外,不允他们踏足清气之地,一代一代,一年一年……但这不是无止境的。
每一次的仙祖虚弱,浊气会趁势侵袭,他们为维持稳定,给那些被侵染的魔修成为“妖鬼”,用阵法之石快速收拢他们,而后由新的仙祖将其净化,只是,仙祖的换代也愈是不稳……封界也越来越难维系……
“千数年前的那场大劫,正是魔修趁着仙祖换代时的一场反扑,那一次颇为惨烈,以清离……仙祖几乎……和封阵化为一体才将其再次封印而结束,但他因此受的重伤却不再愈合,而他本体也陷入沉眠,只在每一次敬奉大典时被唤起分神……”
那是何等的重伤呢?
“人之身,仙之灵,若割除一部分,必受伤受痛,他,是粉碎。”
“每一息,每一时,他的身、灵,都在粉碎,而后下一息,又聚愈,如此,无始无终,永无终止……”
白珑不知何时仿佛看到了躺在山间的人,闭目犹如睡仙,可每一刻都在死去和重生,她的鼻中不知何时涩得几乎发疼。
“但,即使如此,我们也无法代他,因为……他是最后一代的仙祖。”
仙祖难道还能断代吗?
为何,不能呢?
万千年前,第一次大阵开始时,他们就已经想到,会有断代之日。
天地日月轮转是天道,可人间,有哪一个众生敢说轮转不息呢?
纵使是千年一出的仙祖之身,也会有终时。
然而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小师伯看着她,“世间终有一线生机。”
“那一线生机,就是,‘应天运而生之人’。”
这是当初留下的谶语,也是代代卜策者留下的定言。
“此应天之人,必‘多苦厄灾难,多劫多舛’,必‘坎坷无倚,茕茕孤立’,必‘恶名昭著,污名缠身’,此人……”
杳冥看着她急缩的眼瞳,“此人,‘会唤醒阵中人’‘会与之相近’,会……‘是救世之人’。”
他们不止在这一代寻找,曾经,亦已找寻数数年,也数数次找错,最近的一人……
白珑眼前一道白雾般的光徐徐而过,她看到白雾中显现的人,是……柔止真君。
“直到,找到你。”
小师伯的声音犹如从雾气中飘散而出的,他说:“小珑儿,不是我们挑选的你,我们只是,找到了你。”
“你是应天道而生的人啊。”
“所以,你们就制造出‘苦厄灾难’‘坎坷茕茕’‘恶命多舛’,让她、他们,师姐,师尊,师兄,让他们……出事是麽?”
白珑终于涌出第一句话,嘶涩近哑。
但小师伯用一种近乎同情、慈爱、悲哀,悯怜的眼神望着她,“珑儿,他们,是自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