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预兆是如此微小。
犹如万年里轻微浮动的一丝温度。
如万顷汪洋里突然泛起的一滴涟漪。
也像倾洒的日光里多出的一缕。
难以察觉，极其细微。
甚至白修、夜修里绝大多数高位者都没有觉出。白修里，在佶说出后的绝大多数人也未相信。
他们是如此的强大，灵力不比佶低微，只是愿意让她作头领之人而已，并不表示她真的能比他们感知到如此不祥的变化。
——只是，少了几个孩童而已。
大多人不信。
更何况，这些高强者之下的众众人。
他们连此念都不曾想到、闻说。
直到又过数百年——
许多的寻常修者仍然不知不觉。而那些曾经被诫告过的高修们却默然惊悟：
佶的话在应验！
人族所有地方的新生灵修都在减少……
起初，他们惊怒的以为是夜修掠杀了他们的小辈，但继而他们惊恐地发现，夜修也在变少……
不止是白修，夜修亦是！
他们想起佶的话，或者说，那不祥的预言从未从他们心海抹去，他们彼时不信，不悦，可不知为何，那些话还是沉留在了心底，只是这时，谁都不能自欺欺人地再说，什么都没发生……
他们再一次聚集到了佶的面前，但这一次气氛却赫然不同。
佶：“因为灵气在变少。”
灵气变少，所有修灵者变少。
多么通顺的因果缘由。
但所有人都不能接受——
他们先惊后惧，继而是怒：
“怎么会？！”
“为何？！”
是啊，为何？！
灵气是天地间属于他们的力量！怎么会无缘无故减少？！
夜修们同样不甘，虽然这不祥的变化让他们兴奋，但事关力量，没有一个夜修不贪婪于力量！
他们各自查，各自穷根究底，各自试图补救，数百年过去，境况没有变好，反而在更差。
夜修们和白修们时隔数数年后第一次坐到了一起。
提防、合作、争执、商讨。
他们尝试了数种方法。
只有佶和夜修女王，反而甚少开口想方设法。
“佶，你如何想？”
有白修禁不住。
佶摇头：“我未想到办法。”
同样的话也问向夜修王。
夜女王却笑，“不要问本王呀，你们白修的首领都不开言，本王若是说了岂不掉价？”
但不论她用何理由，身为夜修女王的她却的确没有说出任何有用的法子。
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夜女王才道：
“你早知道了？”
佶也看她，平静道：
“女王不亦是？”
——灵气衰减之势不可逆。
就像当初灵修的强盛不可逆，如今的衰退亦是。
但此话她们说出亦无用。
无人相信。
有些人感觉到了，但水尚未淹到喉鼻，何况，他们的补救之法在起效！
方法是，将一些白修送往夜修之境，同时，一些夜修也被送到白修之界，一些人很快殒故，但也有一些人，活下来——比从前更强；
而这些活下来的人的后代，是灵修的比率在扩大！
这是不是说，是因为他们从前强行脱离，所以天道才有此惩罚呢？
——就好比世有白夜，有晴雨，有暖亦有寒，世间一切本就是相生相对，而他们白修和夜修也是，本来就是世间的一体二态，却相斥相分隔开，这逆违了天道，也逆违了他们的灵身，所以才被惩罚。
但现在，他们重新融合白夜两方，这合乎天道，所以危机渐褪，也将除！
这一试，就又是数千年。
灵修们的数量的确在增长，但这增长却没有一直持续下去：
在最初的增长之后，灵修又开始减少了。
且这次，其势甚汹。
就好像天道要将他们这些年努力增加的数目一下要降回去，这种，残酷的平衡感。
这一次，连许多寻常的灵修也在感知到了，他们或许不能感受得特别清晰，但修灵越来越难提升、每个灵修城里的数目比几代前降了许多却是能知道的……
灵修界人心惶惶。
这数千年里，一些高修陨落了，但更多的却还是活着的，佶也活着，她已经垂垂老矣——
灵修们漫长的生命里，大多时候不会显出老态，当他们显出老态，往往就意味着将到生命尽头。
众多灵修找上了她，“佶祖！你是不是早知道？！”
——早知道是垂垂挣扎！徒劳无功！
“求您！您既能预知，必定知道如何救灵修界！”
“还是你因为自己要死了就拉所有灵修们陪葬！”
未必是真心想辱骂，只是……太惊惧了，难道……灵修们，当真要代代衰减、直至最后一个灵修都消失？
太……
让人惧怕了。
多少年了，所有灵修自诞生之日起，就渐渐忘了这种能力可能消失的可能，怎么会，怎么能……！
十几个灵修有清修有浊修——数千年的变化，曾经的白夜修成了如今的清浊修，他们围着佶。
“我就要死了。”
佶说。
“我没有救回灵修的办法。”
她平缓的声音像静静流逝的长河。“风有止息的时候，花有落果的时候，数万千年前的生族多已陨灭，只是到了灵修而已。”
她最后一句话是：“人族不会殒亡。”
这一代的佶死去。
剩下的灵修明白了她的话，人族不会殒亡——灵修的殒亡只是灵修，而人族……
那些原本可以成为灵修却不能再成为的人，仍旧是人族。
灵修的消失，让人族的数目增多。
只是……灵修重新变回了常人而已。
在场的十几人肃穆凛凝。
——难道，就只有这一个结果了吗？
他们是整个灵修界最强大的十几位。
最高的地位，最强的法力，无尽的寿命……
“要想办法。”
还是要想办法。
灵修界再次荡乱，清修浊修在短暂修好后急剧对立起来，寻常灵修不知道荡乱的真正缘由，两方里都没有解释，默认让普通灵修的目光对准对方——
灵修的日子变得不好过的原因是清修\浊修……
“天道要弃灵修，不是灵修要逆天道。”
无数荡乱、死伤里，又是数千年的颓势，最后的“佶”如此说。
他是自愿继承“佶”这个名字的人，与上一代的佶没有血亲关系，但佶的名字不该就此断去，他自愿成了新一代的佶，也或许是最后一代的佶。因为……
“这是逆天道的法子，也是最后一个法子。成则灵修再次绵延、强盛，不成——亦不会更坏了。”
灵修最后的存亡之际，曾经的十几位尊者余下九人，他们造一个器具，一个逆天道的，或者说取代那个抛弃他们的天道、而成为新的天道的，神器。
“既然天道弃吾等，吾等便立新天道！”
“不可殒去！”
“不愿殒！”
“要活……”
“要一直活！”
……
白珑“看到”沧海桑田的巨变，曾经的灵修界仿佛“沉眠”，新的灵修界“生长而出”，新的清修，浊修，不，他们称之仙修、魔修……
这一次的修界不会殒亡，因为整个修界都是建立在那“神器”之上，整个修界都是那神器的一部分……
——所以，那九个尊者，是九个“长老”吗？
“你……是那‘神器’吗？”
眼前的一切徐徐消散而去，白珑喃喃而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