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收服了妖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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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先,是她拿着几颗“晦石”再进到村里——她只拿了几颗在手上,其余皆暂收拢了起来,但即便只有几颗,却都在她愈进村中时愈肉眼可见的浑浊了。
“是真的!”
那大郎彼时才惊叫道,仿佛也是那个时候才相信了白珑说的这些石头是真,不是他上了当被假的糊弄了。
——顺便,白珑从他语无伦次的感激里知道了“晦石”一名的来由,正是因为这石头在收降妖鬼时会变成灰呼呼的浑浊模样,所以被叫“灰石”,灰嘛,晦嘛,不知谁第一个由灰石叫成晦石的,反正渐渐就传延开来,毕竟妖鬼晦气,连带此石也被带上了晦气的意思。
“仙士,求救我娘——”大郎跪伏下去。
白珑浮在半空中,目之下是星星点点的红光,那是各家各户东间里透出的红光,她道,“都救。”
既已确定,便不迟疑,她与白清离并未互相通一句话,但两人默契地一人驭石,一人起界——在白珑冲向那“小郎”时,他的护界亦护持了这村中所有凡人。
大郎在门下呆呆看着。
银光在村子上空迸裂开,如同无声之雷般,紧接着各家各户红光搅涌,大郎甚至听到数道尖利的惨叫声,他被裹在无形的护界里,有红光如长长的虫蛭魂影般冲来,然而碰也不能碰到无形的护界,于是它们向上,然而上空之上,亦一道结阵,仿佛一口锅盖,将他们整座村子覆在了其下,那些红光鬼影上不得冲击而出,下不能攻到凡身肉体,那大郎不知呆愣愣看了多久,只记得月光从苍白渐渐变得银白,最后泠泠月辉……
大郎仰起头,看到树梢头的女修收起了剑。
她穿的是利落的衣,她的剑一如一道月痕,但大郎看到了,就是那柄剑,裹在粗布中乍一看犹如她素朴的剑,斩消了那最后一只妖鬼——他的那个,“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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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村子寂静下来。
先前白日忙碌外出做活,夜晚被“小儿”奔忙的妇人们好像一息都歇下来。
白珑立在树枝头,手握着剑一时亦无声无动。
她的身边,几乎呈环绕状堆积着的任务石全已变得混混沌沌。
她亦是第一次收服这么多妖鬼。
她胸腔里仍然鼓动着方才的战意。
咕咚。
咕咚。
但从外表看,她镇静无比。
镇静无比,而又耐心地,以灵力将整个村的所有人户中逡巡过一遍。
【“没有了。”】
是自语缓缓释去紧张,亦是对他的施令般。
【“嗯”】。
两人从树上缓缓落身而下。
一旁,大敞的木头门吱呀一声,却是里面一只手扒住了它。
“神、神医……”
老妇人略微虚弱的声音传来。
不,应当说是妇人了。
月光下,她的面容哪里是苍苍老矣,虽,亦不年轻,但至多五十来岁,不至七八十老矣。
白珑原打算和白清离就此离去,此时驻足回身。妇人才看清他们的模样,“不……不是神医……”
“嗯。我们不是竹女和其主。先前你错认我们,是妖鬼惑心之故。”
她又往门内一望,道,“现在,妖鬼已收去,你可放心好生过活。”
妇人怔愣愣望着她,她的记忆此时才将将开始清楚,却依旧不明,“到底、怎么……”
白珑道,“你还记得‘小郎’吗?你那‘小郎’,实是妖鬼。”
她并不知晓这‘小郎’是基于什么缘故寄生到妇人身上的,它们与先前的妖鬼很不同,收服时她甚至不能感知到它们有什么清晰的念头,只感到它们暗红的欲望,是以她对妇人说,自己亦是推测。
“它伪装作你的孩儿。”
“寄生于你。”
“倚靠你供养。”
“应当是吸取了你的寿数——”
所以此前她的年龄才那般对不上,她推测妖鬼所谓的“年纪”是吸取了妇人们的,此时,它们消去,妇人们亦恢复如常。
这些妖鬼靠寄生为生。
它们不能独立存在。
白珑判断,妇人之所以去寻觅“神医”,应也是妖鬼们的欲望,它们单单“吃”妇人们已经不觉满足了,它们想要进食更多的力量,所以才惑着妇人去觅食。
这便能解释他们为何能进到那东屋中,那里是妖鬼的巢,它想在那里寄生她——
想到此处,她不禁抬眼看白清离一眼。
是被他彼时掐断了……
妇人听着她推断,自己脑中的记忆也愈加清晰起来,亦是在这个时候,邻近的几家也陆续传来声响,几个妇人陆续出了来,白珑一一看去,与她想的一样,她们都变年轻了。
“多谢……”
“多谢!”
“叩谢仙士们!”
妇人们感激至极,她们已多少恢复了些记忆,又从大郎的母亲确信就是他们救助了她们,登时感激声不断,拜她亦不断。
“仙女,请享用、请享用些!”
她们搬来了香果供品,敬谢,甚至是祈盼地望她,白珑少有这般境遇,她亦是十年闭关的缘故,推拒的话愈不熟练,这些妇人是极聪明的,她是说,是对于生活的“精明”上,她们都有着独特的精明,譬如她这一滞涩,她们就仿佛嗅到她可能妥协于她们的可能性,登时愈切切。
不几时,整个村的妇人们都来了。
白珑招架不能,被簇进妇人家,生生受了她们一席的谢。
而白清离也在席间,她们却不知是惧他修为高还是什么,竟都不与他多搭话,甚至连谢他,也比对白珑时更显一分疏距,白珑不解,到末了时才忍不住问,那些妇人道,“他是您的人。”
“这位仙君看着是您的人。”
“是啊,只与您说话更方便。”
白珑:“……”她一时哑然了。
这一席,直到天光放明。
白珑从这一席间得以知道,外面妖鬼频频,至少这一年,愈发比前数年多起来,连她们这般偏远的村子都知道十七八起,人人也都能随口说出七八起祸事。
白珑不由询问了一些。
亦是从这些话里,她得知此村名为姆镞村,因为曾经村子祖上有一位名为姆的祖人曾拾到一把仙器镞,她们是靠那祖姆和仙镞在此立了足的,所以叫此名。而姆镞村所在的此间地方,中洲边界。
白珑在听到边界时眼皮轻跳了下,不过未表现出其他异样来,天光即明时,她留下数张护身符,与姆镞村的妇人们辞别。
妇人们再留不得,只得恭送他们而去。“咦?我大郎呢?”临走时,那妇人突道。
白珑眼皮又轻动了一下,道,“我看到他往那边去了,应当很快便回来,不必焦心。”
妇人听她如此说,果不再担心。
等白珑和白清离出了村子,被一条无形的链子锁着的大郎却隐隐显出身貌来。
却原来,他在自己母亲从家门里出来时欲偷偷逃匿,被白清离劫了住。
“仙……仙士们恕小人不能说。你们对我母亲有恩,对我有恩,小人……是为大人们好,你们……就此放开我,由我离去才是最好的。”
此刻,沉默了一晚上都沉默的大郎如是道。
他比之先前看起来更默了许多。
许是天际才方明,显得他气息亦稳沉了许多。
白珑停下步子,没让清离立时放开他,她端量他片刻,道:“你是独乐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