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上的白珑眯了眯眼,却没有说话。
那大儿不敢隐瞒,赶紧将实况一一道来。
“事情是我从去年发现的……”
去年,大郎带着外出几年做工赚下的钱回来老家,竟然发现家中多出一个“弟弟”。
他的父亲早在十八年前就已经死了,他和老母亲相依为命多年,也是三四年前才出外做工,也就是说他离家也才几年,但家中却多出一个“弟弟”,且母亲坚称那是他亲弟弟,不是他以为的干亲或是什么继弟。
他以为母亲是病了,许是他离家太久,母亲年岁愈大,日渐湖涂,又或太过寂寞,才竟把个骗子当儿子,但很快,左邻右舍、村里乡邻们的话让他愈发心惊,因为他们竟都和母亲一样,认为那是他亲弟弟!
那理所当然的态度,斥责他的话,甚至他们言语里透出的他和“弟弟”曾经相处的趣事……让他几乎怀疑脑子湖涂了的是自己,他原本真就有这么一个卧床生病的弟弟……
但很快,他就被一个发现激得清醒过来——因为他发现家中多了一人的并非只有他家,他们邻近几家,前街、后道,乃至全村!足有七八成的人家家里多出了人!!
“我不是每家每户都清楚他们原有几个孩子,但我们当初外出做工,并非我一个独去的,是我们这一辈差不多大小的人结伙一块出去的,我那时回来,他们大半还都在外,我就给他们捎信、去信,挨个人问了又一家一家比对的,结果就是……”
那大儿子满面张惶求助,“有九成了,到今年,有九成都多了‘兄弟’……”
“你觉得多出的那些‘人’,是妖鬼?”
大郎用力点头。
白珑望着他:“你如何觉得他们是妖鬼。”
“这,”大郎却愣了下,愣呆呆地说,“不是妖鬼是什么,外头妖鬼害人,听说什么样的害法都有,这事这么怪,我们村又什么都没有,肯定是妖鬼作怪的……”
白珑搭在椅扶手的手指略略抬了下,又徐徐放回。
大郎求道:“求仙长们大发慈悲,降灭这里作怪的东西!”他又主动承认道,自己是听母亲说过那边有个神医和女仙,他猜测他们是医修,原想至少是修士,比自己这等凡人厉害得多,所以跟着去试一试,看能不能求得他们帮忙,见到他们二人,知道认错了,但错有错着,他只一心想着他们也是修士,反正也有法力,所以……
不需再说下去也能明白了。
反正能降服最好,不能降服也不算亏。
白珑看他一眼,“找我收妖鬼可是需报酬的。”
“小人知道、小人知道!小人一定尽全部之力报答!”
“嗯,但现在说报答还为时尚早,我不能只听你说,总得亲自看一看——”
“是、是……”
但白珑话虽如此说,心中却约莫有所觉知,她不知是不是自己这十年修为有所提升的缘故,便是这大郎提到妖鬼二字前,她亦有所觉知。
【“看来我们闭关这十年,外头的妖鬼愈发频多。”】
她给手边的白清离传了一句。
她抬起眼,窗边映出一个人头影子,正是老妇。
三人在堂屋待了并不算太短的时间,去到东屋里的老妇早出了来,但她只在堂屋外的窗户根边,不动也不作声。
白珑从她一出来便注意了到,此时对大郎点头示意了下,便撤去了结界。
结界一撤去,老妇的声音就响起:“仙人们恕罪!老身已收拾过东屋,只是老身的小儿睡着了……”
白珑如流点头:“既是睡着,现在不便诊看。”
“是,还劳烦神医大人晚上诊看……”老妇殷切地说,一转头,看到要提壶出去的大郎,怒骂斥道:“让你给大人们烧茶你怎么还闲着!”
白珑:“老媪勿要生气,大郎已经给我们斟好茶了。”
老妇到嘴边的话显然一噎,她有些迟滞地转身去看,姿势肉眼可见地诡异——
但见她脚在原地未动,身子使劲向前探伸,那老迈的身骨让人不禁担心会裂断去,但她就依着那般姿势,将浑浊的眼几乎贴在了白珑的茶碗上。
茶碗里早就被白珑添满了茶水。
老妇人贴着眼细细逡巡了,才抬起眼,咧牙一笑,“是真的啊。”
门边的大郎紧紧捂住了嘴。
白珑看着老妇也笑道,“是呀。”
老妇出去,说给他们备饭去,顺便呵斥带走了大郎。
白珑和白清离在屋里。
白珑道:“它是故意的。”
“嗯,引诱我们查它,靠近它。”
两人对视了一眼。
白珑看向东屋的方向。
“而且你有没觉得……”
“嗯。”
白珑转回眼来,奇异的觉得他是真觉到了与自己一样的东西。
那个,“大郎。”
“不能尽信他。”头顶的白清离轻轻地接道。
这一下,白珑真笑了一下。
——大郎或许觉得自己说的是“实话”,但在此村一年多,未必没有受到那些东西的影响。
天渐晚的时候,老妇和大郎终于做好了饭,他们端来堂屋,郑重请白珑二人享用。
白珑看了那些吃食,只是寻常普通的饭食,她也没有拒,反而认真吃了两碗饭。
等吃完,老妇才道,她小儿已经醒了,问他们是否现在方便过去诊治。
“当然。”白珑和白清离点头。
两个白自然不可能一下午都等在这堂屋,他们趁着白日出去探看了村里其他人家,发现与大郎说的一样,大多数人家里都有一个“病儿子”,他们大都被安置在舒适的屋子内,这些家里的母亲会送饭进去,但怪的是白珑和白清离却不能进到那些屋子,也不能看清屋里的东西,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那些母亲全都不曾觉得此事有异……
不管是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一个病子,太过多了;抑或是她们的“儿子”竟全都生了那种不能出屋的怪病——也的确,太过巧了。
白珑和白清离安静跟着老妇来到那东屋门外。
夏夜月高悬,东屋旁的老树上还挂着一盏灯笼,照理来说应当是比旁处亮堂,但白珑却分明看到这一处比旁处更朦朦。
像隔裹了一层红布似的。
“神医们请进。”
老妇推开木门,吱呀一声,站在门边对他们恭笑。
白珑就在此时神情略变,因为看到了老妇身上……不,是肚腹间延伸而出的一条若隐若现的红缎……
从她身上延伸进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