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两人很快收神,因为摆在眼前的一个现实问题,这里是哪儿?
已知他们十年前进竹林前正在前往好妇城的路上,而现在这里……
白珑看白清离——
十年过去,她自觉自己身上有所变化,不管是修为还是身貌,但他看起来与十年前一般无二。
“不在东洲了……”
说一般无二或许并不确切,因为他通晓她心意的速度显然变得更快,她刚刚看过来时并没想提问他,纯然是不自觉的反应……
此时听闻他声音,她目光慢慢从他身上移回到了脸上,“嗯……”
不过不待她继续说第二句,她突地止住。
白清离亦看向一侧。
只见黄土路旁那行稀疏的细树后面,两个人影出现在视野里。
一老妇,一青年,皆是凡人。
两个白对望一眼。
“敢问老媪,此是何方地界?”
白珑近前相问。
谁知那老媪看清她,竟扑地跪地,“竹仙女!”
什么?
白珑一怔,老媪略转了个方向,径直向她身后某方向叩拜,“神医大人!”
什……
白珑身后只一个白清离,略略一思,她明白过来,这老媪怕是将她和白清离当成了竹竹和瞿五。“老人家认错——”
然而她这一句还未解释完,那老媪就砰砰接连磕起头来,“神医大人救命!神医大人救我儿!求神医大人救救我儿!!”
她方才挎着一篮子,此时推将上来,但见篮子上盖着的蓝布掉去,里面鸡蛋、米果,还有一粗罐腌肉,“求求神医大人了!还有竹仙女,您最善心!您说过老妪若有求可以找神医大人,老妪等了您十年啊!”
老妇抬起面来,是一张饱受风霜刻满生活艰辛困苦的脸,那面上布满浊泪,“求您啊……”
白珑在她连连叩头时已避了开,眼见老媪过激,知道她一时听不进去,原想等她说完稍稍冷静再与她说认错,但她抬起脸来,白珑这才见她的眼——
那是一双布满白翳,无光也无神的眼。
白珑一愣。
“孽障!还不帮老身求仙人!”
却是那老妇压低了声恶狠狠地。她拽过脚边拐棍狠狠杵向身后的年青男人,“神医和竹仙女勿怪,这是老身那不成器的大儿子!”
“大人,女仙……”
那儿子随即跪伏下来,按着老母亲的话嗫嗫嚅嚅,他的声音听起来木讷,但再抬起头时,白珑几不可察地动了下眼角。
这儿子从跟着老妇人出现时,便低头只随在老妇身后,他身着土布衣衫,腰背微弓,看起来就像土里刨食的粗实汉子,但也是因为他一直垂低头,白珑未能看到他的脸,直到此刻他突然仰脸,白珑才看到他黝黑的面上竟生刻着两个大字!
【求】
【救】
分别在两侧。
那脸黑实粗糙,两个字却刻得鲜红肉瓤都翻出来。
白珑目光定在这儿子面上片刻,他双眼含泪,嘴唇嗫嚅,不断无声说着什么,她定目片刻,回头对身后人道,“大人,他们既是我以前答应过的,您行行好,跟着去看看吧。”
白清离眼睛一霎张大,老妇却登时狂喜,狂叩狂谢。
路上,老妇告诉白“神医”和“竹仙女”,她想求神医救治的是她的小儿子,小儿子生下来时很健壮,长到七八岁时调皮活泼,至十七八岁,都是顶顶健康漂亮的好小伙子,但就是十八岁那一年,却突然生了怪病,站不起,坐不起,只能躺在床上,更莫论行走跑跳。
老妇人边诉说边流泪,但白珑观她拄着拐健步如飞,一双眼睛‘应当’看不到但没有一次踩到石头或土坑。
“令郎此病了多少年了?”
她定看着老妇人眼睛。
“十年了,有十年了,我小郎今年二十八了……”
老妇悲痛地答,无神无光的眼睛精准地捕上她的视线。
“敢问老媪贵庚?”
“七十八,老身我七十八了……”
说着,瞥见一边背箩筐的大儿子,呵斥:“孽障!仔细着点,里头可都是给神医大人的供奉!”
“是,母亲。”那儿子哼哧哧地,愈发显得木讷闷言。
约有一个时辰,四人来到老妇家。
这是个看起来普通寻常的村落,村居的样子方正朴着,白珑依稀辨出不似东洲风貌,觉像中洲风气,老妇的家在村子不头不尾,左有邻右有舍,村里做活的妇人们遇上他们,热切地打招呼并替老妇说话,“她可怜呢!家里小郎生那么久的病!神医您定要发善心帮他治好啊!”
她们说起小郎,近乎感同身受地痛心,但大郎——也就是跟着老妇的那大儿子,她们却没一人看他,就好像也未听见他打招呼。
“神医,仙女,请你们稍坐,老身这就去小郎屋里收拾,他屋里久不通风,怕不雅……大郎!你还愣着!还不赶紧去烧水给神医们泡茶!”
老妇向着东屋走去。
白珑立在堂屋前,看向东屋紧闭的窗和门,又打量着看似寻常无奇的农家,转而向拎着水壶却迟迟不向灶房里去的大郎点点头。
那大郎低着头,却实则眼睛一直注意着,白珑一点头,他便提壶跟了进去。
白珑在堂屋布下结界,“你应知道,你母亲认错人了。”
“不知也没关系,你现在应知了。”
“若你不说实话,我们即刻就走。”
她坐在上首的椅子上,手边立着白衣的白清离,扫量着下首汉子脸上血红的字样道。
那血红刻字——甚至还泛着血丝,但不管现在还是这一路、初见时,她都未曾闻到血气。
这不应当。
这一路上一个多时辰的路程,自称七十八的老妇未露半分疲态,甚至步下缓慢半分都没有。
亦不应当。
更遑论老妇分明双目已失明,却又不损视线。
桩桩件件,都在证明这二人有异,或者说他们的事中有异。
但白珑之所以来此,并非只是因为觉出怪异,还因为老妇所说——竹竹曾应许过,而她已经等了十年,不论是她话里的“竹仙女”,还是那个“十年”的数,都是让她愿意来此一趟的缘故。
那大儿子扑地伏在了地上,“仙士明断!小人万不敢有丝毫隐瞒,实在是这里,我们家中——有妖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