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族老对突然显身自道来路的仙人求道:“求仙人救俺们!”
“那个邪……山,制住了俺们全村的心神!原本,俺们感激它感激得不得了,可不知怎的,慢慢就不听使唤——”
“有后生先是扛着扁担去山后,仙官大人!俺们村可是从不敢轻易越山的!那山头可是出现过大虫哩!但——就跟迷了心似的,后生们就非要去,绑着也不管用——到夜里,半夜就不知怎么绳子自己就松开了,就跟……跟有什么东西帮他们似的!”
“那果儿确实换回了些东西,可山后那些比俺们穷苦哪,换得些破家伙什旧盆筐的,又何止翻几遭山那么费时还险呢?后来……”
族老老脸苦皱:“山后那些人也开始打探果儿从哪里来的,也发现了那山,竟然开始给它立像!!”
“那……是供奉的神人像了啊!”
“俺们村有人听了,也提起来,但又害怕又觉着不对,到这时候——俺们几个老家伙就觉出不大对,就觉着,这山,好像是故意引着俺们信它、给它立像?越想……就越害怕,怕这怪奇的山,也怕连害了旁处的人,于是我老头子一咬牙,做主给它先立了这像!”
老头一脸坚毅之相。
“但总归是当时糊弄,不作数算真心,它越来越迷着俺们村里人的心神,俺就索性叫后生们都出去——卖果儿,朝远处,大仙城里最好!!就想着,能引得仙城大仙官们注意,万一,万一呢?仙官们无所不能,俺们村不得已窝这土山沟里,却也知道仙官们厉害,想着引来仙官,说不定——就消了这邪山!”
而后道自己知道这是大罪过,如今仙官果然来到,求降罚怪罪他一个人,饶恕村里旁人。“他们都是愚民,全听我小老儿一人的罢了!”
又道起那作祭品的姑娘,“那……是个好孩儿啊!晓得我们为难,竟然自己愿意……”他呜咽哭泣起来,老泪纵横。
白珑:“所以,它是如何迷惑的你们。”
“这……”族老贴地余望着眼前仙官的一点银光凛凛的靴尖,苦笑:
“说出来仙官可能不信,俺自己都觉着荒唐,可就是……那会儿手脚不听使唤,连耳朵、心脑里都好像有人说着什么,就,作不了自己主似的。非要,非要作那些事。”
自然是不信的。
白珑眼看着瑟瑟的老头,心道:谁叫你满口都是谎话。
她抬手清了他这段记忆,一阵风把他送回屋里。
…
夫子大汗淋漓的睡去,却不知怎的,仿佛神魂出窍般,飘飘然到了外头。
说是外头,也不尽然,因为这里隐约可见他所熟悉的寨子,但一切却又不那么清晰,就像隔了一层朦胧胧的雾。
粉香氤氲的雾。
是……梦里吗?他露出迷蒙沉迷的笑意,隐约想起似在书中看过的“清明梦”,但少一时就把这些念头忘去。
白珑看着眼前沉迷迷幻的老夫子,她只是施了术法,具体中了术法的人何种所见却是不知。
她开始审问。
“是你提出信奉’山神’。为其立像?”
“是……”
“因何?”
“因、因为,她不肯听我的。”
粉香雾缭的幻象里,他好像又看到那个轻巧灵精的少女,“嗯……唔!”他发出一声迷幻的吸气吟音,仿佛闻到少女身上令他迷醉的粉嫩体香。
她那么好。
又那么灵。
整个村寨的小女孩子里,他最喜爱的就是她了。
可是她不愿意……
【“小珠,你怎么这么爱看话本子……”】
【“也亏得是夫子,不然寨子里再没旁家有了。”】
【“哎,还想看吗?可是书册珍贵,夫子有倒是有,却不放心你们这些小孩子,你……罢了,你来我家吧,不要告诉她们了。”】
【“……小珠,小珠,让夫子看看你,这里的画、书都给你看!别怕啊,夫子是真心爱你……你敢说出去!以为谁会信你!”】
猥狎,黏腻,又愤懑,发狠。
“所以我就吓唬她,说她要是不愿意,我就……就把她送去山里。”
“我本来……也没想真要她……当祭品的,可谁叫她倔,那么倔!又蠢傻的,竟然真相信那山里有’山神’!”“哈哈!不怪我,是寨里人蠢,那么多蠢人,我说供奉要人祭就信了,竟然真把她绑去山里,最蠢的……还是小珠!”
那卷纸上画的,就是他意淫的小珠。
……
白珑照小老大所说,来到赖汉子家。
赖汉子今年三十几,未到四十,是村寨有名的光棍汉。
“我是头一个吃的,不,我不是,我,我……哎,我其实不确定……”
她抽调了他那时的记忆。只见凛冬寒日里,汉子远远跟着——
一个少女。
穿着厚重的棉袄棉裤,不显笨拙,走得又稳又快。
汉子远一脚近一脚地跟,夹道两边到处都是大石头,有几次少女似有察觉地回头,他都躲到那些大石块后面。
一直跟了有几刻钟,少女停在了一株树下。那是什么?
汉子看不清,却分明看见少女从那树上似乎摘下了什么,可——不等他看清,他就晕撅了过去。
他本来就是瞧见了少女每天往山里跑,以为她在山里藏了什么吃食,或是寻着了什么死了的鸟兽,想着分一杯羹才一路跟来,本来就饿得两眼发花,这一时一激动,竟晕昏过去。
再然后……
等他醒了,发现自己还活着,而且嘴巴里甜丝丝的。
少女说,看见他倒在路边,就给他塞了一粒山果,她意外找到的,并不知有没有毒,只是好在他现在醒了……
赖汉却根本顾不得了,他愣怔怔指着她后边:“那……是什么?”
那一株他先前所见光秃秃的树,却哪里还是光杆枯杈的样子,粉绿红橘,大团大朵,山间的寒气裹着它,一时好像幻景。
赖汉一时以为自己真死了,但很快就看到这一棵花树的后面,整座山的树都开花了……
原来,他确实吃山果吃得很早,但,比村人们以为的还早,他竟见到了山树变异景的那一幕。
后来,他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跑得下山。
再往后,实在受不住饿,便又偷偷往那山去,再再后来就是村里人发现他偷食没死,争相食用。
赖汉以自己“第一个吃果子”救了全寨人的性命为由,很是宣扬了一番,也借机敲来不少东西。
赖汉难得如此得意,怕少女揭穿了他,便有意避开,从没想过找她问究竟——到底当时发生过什么,她的那果子是不是就是山果。顶多四处无人时自己一个人嘀咕,却也只是怕她才是第一个吃果子的人,把他这英雄事迹抢去。
白珑最后问这少女之名,赖汉道:“老寡家的小珠。”
……
“大仙……求求你救救……小珠阿姐。”
夜已过了大半,安寂的村寨在寒月的辉光下仿佛罩了一层雾蓝色。小老大从一间低矮的屋子里钻出,在寨里寻了久时,终于等到银甲黑面的大仙现身后,忙跪倒道。
白珑是在进夫子家前发现她出来了的——仅有几十户人的小寨,她一个活人在族老家四处的路上探头探脑,想不注意都难。
而后又去了夫子家,最后是赖汉家。甚至,最后都小声呼唤了出口,’大仙,大仙……您能听到我吗’……
“……”
是以她现了身。
“大仙,我有错,我对您隐瞒了,我路上说供品,其实……其实他们还用人、用我小珠阿姐做人祭了!”
这显然不是单单供奉死物能比的错处,老大先前不说,是不知道她把他们赶回村是想干什么,如果是想屠村,那……她说什么也无益,如果不是……
她想着村里人或许会偷偷把小珠找回来,毕竟仙人们肯定要怪罪,那,少一桩罪过总是好的吧?可,“他们竟然就当没小珠阿姐这个人了!”
老大浑身发抖,不知是怒的是冷的,她道出了村子这么平静的缘由:
“我一进家门就被拖回屋,捂着我的嘴只给我看一张字,原来族老他们和全村都定了,就咬定这事是村里受蒙骗,不,是被山神害的,蛊惑的!”
她深吸口气,“可是山神是好的!大仙大人,它救了我们的命!”
她愤怒得像一把火,“他们都当小珠阿姐死了,可她还活着,我在山里见到过她!她说是山神救活的她!”
……
天将熹微,白珑望着远处的山,在雾蓝、寒白里,它简直像海市蜃楼般的一道缥缈的粉梅的影子。
她见过村中主涉此事的人,也没落下货郎等——就是那据说第一个去别村卖货的聪明后生,期间任务石无有反应,她亦……
并没有异感。
她脑中条条缕缕的流动着今日所听所见的,不知不觉攥住了左手腕。
等她回神时,一愣,那里戴着特制的袖环,当然看不到其下的契纹。
她顿了顿,不再攥手腕,只理了理袖子,而后向素舒而去。
……
半刻钟后,白珑进素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