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珑之所以问了这两个问题,是因素舒山——
任务石指引的地方,也是卷轴上书写的怪异之地,她终究没偏离自己的关注,即便村人中有种种行径,但始终源起之由,应当仍是那山。
与那山相关,又是这老大女孩所知的,便是这两个问题。
其一相关山果,在吃了果子的人里,第一个吃下的人可能有与之相关的线索;
第二则是,供品。
她不能不在意女孩所“说”的山神——从他们被抓起,到现在这刻了,七个小孩只漏出了那么一次,这本来就是异样中的异样。老大此番的诉说里,只有供品二字,与那“神灵”相关,她脑海中饶有诸多联想念头,此刻也只问出这一句。
是千头万绪,以此引之。
老大答出的两人,一个最早提议上供是村中夫子,另一个最先吃果子的是一光棍赖汉。
当天夜里,八人到达山前村。
将近子夜时分。
山前村包括来时的路上十分安寂。
从村外十余里他们就在走山肠小道,七转八绕,连绵山谷间细细的涧道,因是冬时绿意枯去,只有嶙峋的山石和叉着枝干张牙舞爪的树影。
白珑凝神细观,无一“春景”之山。
直到钻过一极狭的石道,面前豁然开朗,一大片平沃的谷地,而随着他们走向山谷中的村落,她才窥到那一缕春色:
但见山村之北,北面耸立的山间,一缕春红画意像笔端晕染开的薄粉,在月光下一时恍惚如梦中之景。
素舒山。
原来它位于两山、不,群山山脉之间,高低错落的山脉将它掩着,以致非是特定的角度和方位竟不能望见它。
七个孩子安安静静,不敢打搅停步望向神……山的黑面仙,亦紧绷紧张着,已经到了,不知她将要怎么处置他们,会不会就要屠村……还有,山上……
然而黑面大仙没把他们扔进村子便一道法术屠了他们全村,也没霹雳横行直接杀上神山,她只是叫他们各自回家去。
“怎么了?难道你们骗我,并不是这村中人不成?”
眼见他们呆立不动,她压低声音,嘶哑的嗓音和疑似暗浊的语气怎么听都透着一股不祥的气息。
小孩们二话不说,撒腿就跑。
村子安宁得出奇——白珑立在原地,听着这些小孩先后回了家,但那家中却并无喧闹——也没有担忧或关切的声音。
奇怪。
久不归家的幼小孩子,即便被当半个大人使唤,这般安然无恙归来,也该引得娘爹亲人们喜悦。但那些家中却都没传来动静。
白珑略略放远视线,就见那些坐落在村寨各处的人家,在见到小孩子后先是一把捂住他们的嘴,而后才是抱住他们展露高兴,有的还是为娘的疼爱地拧一把耳朵,或者搂着无声掉眼泪,但末了,都是这样无声地拖着孩子进屋,全程,家里边没一个说话。
白珑看在眼中。
寒夜冷辉下,安宁得异样的村寨,零星句子被她捕捉:
【“……族老,娃娃她们回来了……埋……起来了……”】
【“夫子,你想吃什么我来做,怎能让你烧……”】
夫子,族老?
心念随动,两处家寨的景象映入眼中:
只见族老家的院子里,没点灯,院子当中一棵树下,三个人影模糊。
忽而一点火星,却是当中一人抽了烟袋。“都归置了?”
“嗯。族老放心,他们那些家都额外嘱咐过,不会乱坏规矩,也不敢管不住娃娃。”一个中年男人说。最后一句声音压得小小的。
“就是,叔爷,甭管他们了,我这会儿担心……那个,要不要咱们再……呃,弄干净点?光埋了能行么……”
三人里最年轻的一个男声说着。
“耀祖,住嘴!你叔爷决定的事有你插嘴的份儿?”
“让他说。”
族老吧嗒抽一口烟袋。
“你想怎么个弄干净法。”
“呃……就,打碎了?”
年轻男人攥拳,朝着地面做了个锤打的动作。“叔爷,我从山后一老人瑞那听来的,说,这东西……那什么,已经受了咱们香火,埋起来不行,得敲碎了再撒了……”
夫子家。
石头垒作的灶间里,虽然不大,但收拾得干干净净,一个小妇人匆忙系上了腰间的围裙,“夫子,快放着,我来……”
她的年纪不大,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但作妇人打扮,比蹲着的男人小了一辈的模样。男人愠怒:“滚,你自去睡!”
妇人一愣。显然没想到男人如此凶。男人像反应过来,“你……哎,这么晚了,这么冷的天,只这么穿着单衣就出来了,冷着怎办?”他语气转变柔和,一张褶皱已明显的脸上打叠起多样温柔,“听话,乖乖儿,去屋里,炕上的被窝怕是要冷了,快去——帮夫子暖暖炕。”说到最后一句,神情已不住狎昵。
灶膛里的红光照映着男人的脸,女人的脸也被烧红了似的,羞臊地轻应一声,解了围裙小跑着走了。
灶间里一时只剩下男人,他脸上的柔情看不见了,就像松弛的脸皮和耷拉的嘴角,他的脸看着也沉下去了,他凝神听了一会,听着再没有旁的动静后,从灶台旁挖开一个洞,自洞里掏出一卷东西迅速丢进了火膛里。
噌!火舌迅速窜起,舔食包裹住了那卷东西。
男人,夫子蹲在灶膛前,一双眼在火光显得肿大凸起,他满眼可惜,不时口舌里发出“啧”“啧”的声音,没多久,火光烧烬,炉膛里的光也暗了下去,他最后看一眼,不舍地离去。
里屋里很快发出男女之声。
已经暗下去的灶房里,白珑现了身,伸手向灶膛一取,一卷东西便到她手中,赫然是不曾烧过。
在察到男人要烧毁这东西时她便用了障眼法,此时东西到手,并不算粗、也不算长的一卷,却是一卷,纸。白珑打开纸卷,上面画着一个少女。
裸身,欲望沉溺之姿。她一张张看去,这一卷纸全都是如此之画。
约莫盏茶时间后,她到族老家的院子里,那三人已经不在院中,她来到那棵院中之树的底下,徐徐绕了一圈,而后在某一处停下,抬手,手掌心朝着泥地,少顷,一样东西从平实的地面破土而出,她收在掌中:
这东西高约一臂,宽若半身,包裹红布。她拆开红布,里面一尊石像,或者说,神像。
…
“大仙饶命!大仙饶命!这石头像的确是俺们村的,只是俺们不是胡拜乱祀,是因为吃它那果子救了命,俺们,俺们愚昧,没见识,就想着立个石头像感恩感谢,只是没想到那、那竟是个恶物!它收供奉,还强要我们村中少女作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