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香，春意……
有鸟鸣啾啾。
小兽拖住毛绒绒的身体从草丛里嗖地跑过。
耳边似乎还有汩汩溪流的细声？
这便是白珑的第一感知……
她一时脚步顿住。
低头，只见脚边的草叶凝结了一晚的夜雾，露水珠珠沾染在她裤脚，真实得……
她在原地立了那么一会儿，才继续往里走。
山石。
树。
花。
草。
溪流。
泉眼。
山石嶙峋粗放，花或绽或含苞，草木苍劲，溪流在山石上冲刷出溪道，以致有极小的鱼虾藏在其中；
她看到泉眼四周被活水推出的白粼粼的砂子；
她甚至捉了几只略过的鸟兽，但不论是鸟的翅羽还是小兽挣扎间蹬动的肌力、四脚，都真实鲜活。一如她走过探过的这一路，无一不是鲜活真切。
就好像这座山不是幻景一样。
白珑立在溪边，放走了掌心的一片水还有一只指甲长的小鱼。
——她怀中的任务石从进来时就亮了起来。
*
她就这么走了一天，把整个山头前后各处都走了一遍。
任务石一直在亮，但山里除了鸟兽草木和她，再没现出旁的活物。
她亦没有着急，只按着自己步调，像巡灵均山似的，把这山也巡了一遍。
【“……我那时候进山，想找小珠阿姐来着，却不知怎么迷了路，山雾又大，我怎么都看不清路，是小珠阿姐牵着一根藤，让我拿着藤的另一头，牵着我引着我找回了路”
“我和她说话，想让她和我一起下山，但她只是摇头，我以为她怕寨里人发现再把她绑进山，急说我已经置好了，让她先藏我家，往后村里人要真不容她，我就带她也走商去，去北封城……”
“可她还是不肯，只说自己不走，还笑着说我好，我没法，就和她说定个地方，我把冬袄和一些用的下回拿来放那让她用，可她摇头，等我再想说什么，雾散了，她不见了，我一看，已经到山脚了……”
“后面我去放棉袄的地方看，她没拿，东西还都搁那……”
“我想……应该是山神助的她吧，毕竟它能叫树都提早结果，肯定也能叫小珠姐不害冷”……】
小老大说的时候竭力冷静，但也能听出她情绪随着话里的起伏。
小老大亲母亲父早亡，自小便在伯家生活，但说是在伯家，房子其实是她家自家的，伯家占了屋，给她一口饭，等会跑会走了，就开始帮全家干活。
她天生硬骨头，大约伯父看不惯她骨头硬，总想把她打服了，因此前几年里她没少得伤，甚至几次险些伤及了命。别家总看在是大人教育小孩的份上，至多说一两句便算多。只有小珠，她似乎不知道人情、面子这样的东西，又或者不在意，在有一次她伯父棍棒差点抡她脑袋上时帮护了她，后面几年，她像一个朋友又像小姐姐一样……
小老大每每说起，说得最多的就是，’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很轻松……’
明明那也是个生活艰苦，和姥娘相依为命的人。
白珑一边想着这些，一边巡了山头。
山并不算大，与左右相比，更像体型匀称的中等个头。
她也做了不少准备，但这一天什么都没发生。
平静。
——这里似乎本来、就该这么平静。风会吹拂她的头发，鸟兽会略过她的肩膀或裤脚，花香果香，还有草的清香，她甚至喝了几口山泉水，然而除了清冽再没感到旁的。
入暮，天际有丝丝霞意，并不浓墨重彩，只是像笔意一抹，像极了这山给她的感觉，丝陶陶，静陶陶，令人放松怡然。
她向上飞身了许久，不见霞光大变，落下来，便落到一株树下。
看枝干花果，是一棵杏树。她此前已经吃过小老大给的果子，此时望着这树，在树下停了片刻，便伸手摘了离着最近的枝头的一果。
“嘶——好甜。”
放到口中，她禁不住出声。
这夜，她就在这树下歇息了。
当夜，什么都没发生。
次日醒来，白珑觉得神清气爽，竟是休憩了难得好的一夜。
这一日，仍如第一日一样，她在山中游走，不过不再是一丝不落的巡视，而是更随意些，有时走到哪处见着景致好，她会停下来，就那么席地而坐；有时路经不同的山果树，她又会随手摘一颗送嘴里；有时则是没什么缘由，她坐下，甚至是趺坐，修炼一会儿。
等到第三日，她在一个溪边待了一天。到暮起时，溪里的小鱼虾甚至都不怕她了，在她的手指或脚边游走，有时撞到她了也不惊慌乱窜，而是只把她当一块石头一丛草根般绕过就是。
这一晚，她还是在溪边随意寻了棵树倚靠着休憩。
“她今天抓鱼虾了。”
夜幕降临，溪边，溪上，连同周遭的树木都仿似蒙起一层薄薄水雾。有隐隐约约的声音从雾影里现出。
“但没有吃。是……不吃荤吗？”
“唔……原来仙人辟谷也都不一样。”“我只见她吃果子，还以为……”
窸窸窣窣，隐约朦胧，像隔了一层厚厚的棉絮，又睡梦里不清的呓语。白珑似有所感，但睁开眼却什么都不见。
第四日、第五日，山果更好吃了——
这当不是她的错觉。
她的舌头、灵台里的记忆都清晰记得第一日时吃到的那第一颗山果沁甜的味道，及至后两日的也是，她特意吃了许多种，几乎每见一种新类的便取了一颗品尝，但的确最近这两日的果子更好吃了。
——要知道，先时的已经够好吃了，不论酸，甜，清，还是语句匮乏所不能描绘的味道，都极是藴舌头。但新两日的山果更甚了。
她走在山腰往下，山脚向上的一个不大的石洞边——这个石洞当就是彼时老大给她描述过的，放置过棉衣等物资的石洞，但石洞里什么人为物什都没有。她弯腰出山洞，也就是这时，头上、头发顶，好像被什么触了下。
白珑抬头，是一根挂着硕果的树枝伸在她头顶。那树果极诱人：
深红一看就是熟透的颜色，表皮油亮，似山樱果那般的形状模样，却生生有半个拳头那般大。让人想起樱桃的口味，以及，一口啃下这般大一颗樱桃的想象感。
但白珑看了一眼，就移开眼去，不甚感兴趣般再没看一眼，就离开这山洞处走了。
在她身后，那枝果先是颤颤，像吸引食者注意般，待再见食客走了，竟就这般走了，便低垂下枝，竟颇有些蔫嗒嗒的意味……
白珑这两日，不是第一回遇到这般……奇景了。
如果说头一二回她还没察觉，那在第三次被树枝拦路，或者突然一颗果子掉在身上，亦或者先前、明明刚看过还是一棵李树，等她再眨眼就成了桃……她再迟钝恐怕也要感知到了。
但奇异地，她没感到恶意。恶作剧的“恶”也没有——就好像，此般做的主人，就只想让她尝一尝更好吃的果子一样。
白珑边走，边在心底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及至入夜，那窸窣窣的声音再响起时，白珑没有睁眼，却道，“既然主人家如此好客热情待我，何不与我相见一叙。”
“呀，”
一个清澈的女声惊呼：“你发现我了。”
说是惊呼，但声音不大，有些像本能里还顾量着这山中的鸟兽、或是树草，还在睡梦里莫被她惊了醒。
白珑：“小珠……姑娘。”
“你知道我……”
声音的主人没有逃，倒惊讶她竟知道她的名字。
白珑：“嗯。”便将她在山村所知道来。
“哦，原来如此，是这样。”女孩、小珠听了，却没问她旁的，比如到此来是为何，又为什么探听她，只道：“老大如何？她一惯人小主意大，现在急坏了吧……”
白珑道：“我来时她尚人身无恙。小珠姑娘，若是便利，我可睁开眼与你答。”
沉夜里，山雾中，修士的声音听起来那么温和有礼。小珠反而是无措慌忙：“别，别这般说，仙修您，自便即可。”
白珑睁开眼，朦胧的雾里，她亦看得清一个少女立在一株树旁：
橘色的衣裳，身量不高不矮，头发长而浓黑，微微有些卷曲，披散在身后，也半扎起一半，在头上梳成小辫发，说不上多么繁复，但极适衬她，原本秀致的颜色增添动人。
她一笑，两个梨涡在颊上，似有些紧张，虽用笑容向她传递友好，却也用扶着树身的那只手抠了下树身。
“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