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品。”
白珑轻轻复述着两个字。
“是呢,他们欲让姐姐献祭,来补救他们岌岌可危的逆天之道。”
白珑看着他:“那么,你是什么?如果清气是逆天得来的,浊气滋养的,又是什么?”
兴许她语气太平静,魔竟没有感到丝毫被冒犯,她就像平静与他论道,这让他神情一下兴奋起来。
“姐姐看我呢?姐姐看我是什么?难道,姐姐不曾觉得眼熟吗?我其实,我们其实,早已接近过了哦!”
“妖、鬼。”白珑一字一顿。
“哇,姐姐果然、辨认出了……”
白珑没有理会他越发兴奋的神色,只望着他问:“妖鬼,到底是何样生灵?”
她脑海一瞬闪过诸多被妖鬼所染的人的模样,有凡人,亦有修士,有熟悉,更有陌生,她克制着,不令自己被情绪左右。
“唔,‘生灵’,姐姐竟用生灵称呼我们吗,嗯……”
魔发出一声喉音的呻吟。
“我们诞生于此间,以欲为食,嗯,就好像你们界的婴儿一样,诞生下来需要喂食,我们也是啊,刚刚诞生的时候也很饿的,需要进食,不同的是,我们需要浊气里的欲念、欲望为食。”
“欲。”
魔点头:“等我们再大一些,不会轻易饿死了,可就像修士需要修炼变得更强一样,我们也是,需要吞噬欲望使自己变强,这样才能活下来。”
“白姐姐,你细想来,我们其实不是对立的。我知道在仙修界人人都鄙恶我们,可我们不曾主动吞噬任何一个不曾堕于欲望的人,是那些人先堕落于欲望,我们才吞噬的啊。”
他说得十分真诚,也十分恳切,他也真切地这么觉得:
毕竟这是事实啊,只有那些被欲侵身、忘了自己的堕物,才是他们的食物。
“可你们引诱他们。”
“这,姐姐就不能对我们太苛刻了,”魔狡黠地眨了下眼,“连野兽捕猎都知道放轻脚步靠近,为了进食放些饵设陷太正常了。何况,我们的饵食是广撒网,并非是特地针对某一头猎物。”
“饵都是一样的,只有一些本就欲念深重的堕化,姐姐总不能全怪到我们身上。”
“我们也很可怜的……”
他神情变得可怜。
“被困在小小一方地,起初只能食用自己……”
“对,就是食自己。姐姐刚才看到了,我们可以回溯过去,但这种能力,是好,也是诅咒……它能让我们回溯过往,不再犯以往的错误,但,也使人沉迷……”
“毕竟,任谁看到自己的过去,都很难不觉得自己某一刻做了错误的决定,或是选择,因而,就不自觉,想改……”
“但恰巧,这种想更改的念头在回溯过去时是大忌,若说平时这种念头的欲望是一,那么在过去相应的那一刻里会被放大成万,而我们,是极难抵挡欲望的……族类。”
所以,啃噬自己。
吞自己的过去。
所谓“自生自灭”——
“这就是他们把我们放逐到这里后,不再刻意压制、杀灭我们的原因,因为我们会自己灭亡自己,我们,在他们看来,是没有明日的,必定绝望的东西。”
他脸上绝望,但很快又难以隐藏快意,“但他们没想到,我们在过去里生生灭灭了万千年后,总有一些冲破了那过去的诅咒。”
克制住了吞噬自己的欲望,转而吞食同类也好,学会利用浊气也罢,总之,他们等到了一个时机。
“墙,弱了。”
封堵着他们数万千载的“墙”,他们试图冲击了数万千年的高墙,一点变弱的迹象——不需要太多,只那一点点的裂隙,前扑后涌、说不清多少的浊气就向那痕隙冲挤涌去……
这才是第一丝浊气出现在清气界的原因,也是第一只妖鬼出现的原因。
“这就是天道啊——”
“你们称之为妖鬼,我们却自称魔修。”
“魔修,仙修,数数年前本来就是同种。”
“逆天道而为,岂能长久?”
“天道总要我们平衡的,即便他们再阻拦,这一日也会来到,姐姐,便是那应天道之人。”
他靠近白珑,让她看到她收捉过的那些妖鬼们:
“姐姐,你曾离我们如此近,我们也曾诱引姐姐,可姐姐有哪一刻真正被我们引到吗?”
“没有的。”
“哪怕一丝一毫,一分一刻,都不曾有。”
“这就是——姐姐的不同啊……”
“全然不为欲望引诱,这就是他们选定姐姐的原因啊。”
“可有一样,他们不会告诉姐姐,那就是,姐姐同样对清气也是如此——”
“不为浊气所染,就也不会对清气上瘾,姐姐对清气浊气,实则是一样的,清气与浊气,实则对姐姐也是一样的!这就是我说姐姐是天道之女的原因……”
“这便是说,姐姐在清界能做的,同样在魔域也能做!清气能为你所用,浊气亦是!只是,这里不会有玩弄你欺骗你的上上之人,你可以做我们的王……”
他带她“看”看寝殿外——
“姐姐不要着急,你才刚来,还未全然适应,待过一二日,最长一二月,你便可亲自看到了,我们这里也不是蛮荒不堪的……”
的确不是……
白珑仿佛“借用”他的眼睛在向外看一般,她看到的第一眼,竟恍惚觉他震惊她的一番言论全然是她幻觉,她其实还在仙修界,那所谓清浊,所谓魔域,逆天,献祭,全然是她一场幻觉罢了,因为……
她所看到的竟与仙修界一般无二:
府宅,灵植,仙城,巷道,甚至行在其间的人,都与仙修界一模一样,只除了那视线所投处略暗了些,仿佛是仙修界的日暮、将夜时,她甚至见到了其中几人隐有面熟的面容,“他,们……”
她语气涩滞,竟不知何时道出了口。
“哦,那是才投向我们的一族。姓花。”
花……
白珑看着一闪走过的几人的脸,花浮……
“姐姐觉得有点眼熟?那是花浮的父兄,花浮就是姐姐以前在秘境见过的那男修,姐姐记得吗?”
“花家从千数年前就是我们的人了,他们一直想到我们这里来,不过时机不到,所以才拖到现在。”
白珑声音喑哑:“那是,一个仙族,半个仙城,”她猛然想起她从令吾城那囚阵中被劫入此界时,那情景,“你们就是这么吞并仙修界之地?”
“不,怎么能说是吞并呢?”魔‘少年’惊诧:“分明是拿回我们的地方啊!”
他说,这世间半数的地方都原是属于魔域,仙修把他们封堵到这里,侵吞了他们的地界,他们拿回来本是顺应天道正理。
“姐姐,我们可没有强行吞这些家族哦,是他们主动的,自愿的寻了我们……”
他委屈道,花家的老祖在千数年前就借了魔域的力,之后有魔域相帮,他们那家族才存活下来,不然,他们早早就断代了,何至成为那偌大势力的家族?
至于那族里掌权的几人,“其实早该死了。”
“如果照着仙修界的天理的话。他们不想那么早死,所以想了法子。”
白珑想到独乐城,师姐曾经斩杀的老城主。
她也想到,同样消失无踪的陶然汀……
此魔城比她想象得更大,它位于一片绵延矗立的险峰,壁立千仞,那些深壑堑壁才是他们的广居之所,浓雾一样无处不在的浊气里,千峰霞紫蔓红,她看到一条条暗色的人影,他们许多模糊看不清,许多缠斗混乱,但那混乱中竟真的有一股勃发的力量,让她感到他们是活着的,是活生生的……
仿佛昭示告诉她,此处不是他们恶之不及的死地,而是另一处,与仙修界不同的,有生之地。
“这是魔域的千仞境,我们还有十六境,其下也各有城地,魔修数数万,虽然信奉强者为尊,可是您,姐姐,您天然能压制他们、我们,所以你若为王,此一界域,皆为你用。”
“即便,你想去复仇,去报复那些蒙骗,玩弄你人生的人。我们也万灭不辞。”
“魔域比仙修界更适合与你。”
“姐姐,再多留几日,你会更能感到的。”
白珑感到他的视线抽离,看着他的脸,问了最后一件事,“飞练呢?”
那个玉霄猫族的小少爷,真正的……飞练。
魔‘少年’唔一声,眼里流动着不遮掩的谋算,“恕我现在不答哦,姐姐如果是王,就可以命令我了,可惜……”
他的神情让白珑心里一沉,虽然她已经预想到猫妖可能出事。
“不过,我可以和姐姐坦白另一件事,姐姐,只问猫妖,怎不问失踪的狐妖?”
“若是狐妖知道了,一定要吃飞练的醋的。”
他这般说着,却抚向自己的心口处。
白珑:“你……”
魔:“其实,狐妖也是我分身扮的。”
一个是计谋一,两个便是计谋二,二者相互合谋,随机应变无穷矣。
食欲,贪欲,狡舌,计诡,白珑看着眼前的脸,只说了最后一句:“既不是你的脸,便不要再用。”
……
她在此洞待了三日,三日间,魔日日前来,他依旧用着飞练的脸庞。
他向她展示了更多魔域之境,还有许许多多的供物。
白珑已然知道他在魔域地位不凡,依此界弱肉强食,他实力可以窥见。
她感到自己体内的法力,在恢复,也在流淌,就像一口不断灌注的沙漏,她心知这恐怕是清气浊气同在她身内的缘故,但若以她现今的法力,纵使全力,也难凭自己离开此域。
魔告诉了她更多的事,譬如她在仙修界少有听闻“心魔”二字,但其实是被刻意‘阉割’了的,是了,整个仙修界的人,除了极少数最上上位者,许多人自脑海心念中就被阉割了心魔二字,或许不会耽搁他们度过心魔,但会克隐他们,不令他们将心魔和妖鬼联想到一起。
——秦穹。
白珑不禁想到秦穹,他那时,的确让她联想到了,心魔之相,与妖鬼之相,竟那般相类……
第三日,魔带她出去,她第一次见到了此界之景,比借他眼睛看到的更加阔茫,更加……危险,混乱,但力量也更加强烈。她看到那座殿位于群峰之殿,犹如刀尖仞芒,殿的名字叫,不见天日殿。
再次回到这殿里,她闭目静思时,殿里来了一只小魔,应是被送来侍候她的,白珑得以近距离见到第二只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