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珑一时以为听岔,或者说想岔她的意思,但……
“恩人,你不是不喜欢男子吗,我是女子呀。”河蚌的声音清灵。
白珑:“唔……”
她默了默,后道:“我不是你的恩人,我还没有救你。另外,我不救你也不是因为你是女子还是男子。”
“那你……”
河蚌迟疑,继而恍然:“你不喜好人形?”
什么?
不……
然不等她出言,河蚌就急声,“那你喜好什么?兽?禽?有鳞的?覆甲的?还是藤、花儿?”
白珑:“……”
河蚌说是急声,却也不并令人感觉促然,她连连又绵绵:“你喜好什么我都可以变化的呀。”
白珑:“……”她这一次是真短暂失了话语。原以为会需更曲折些,却没想这蚌如此“直白”。
“你不是想要的吗?”大约见她迟迟不语,河蚌女声道:“‘身心都付于你,浓重的情谊,浓烈到比甚至寻常人之间的更稠一些’——这般的情谊,你不是想要的吗?”
并非蛊惑的言语,或者诱导恶意,她这语气甚至是纯然疑惑的,又清又凌,就好像疑惑的是件本该多么自然若常的事。白珑怔了怔。
然就在这时——
“啊”
河蚌的女声突然低低咕哝了一下。
声音不大,也不高扬,就好像凡人发现被只个头格外大些的蚊子叮了下那样,白珑却不知因何心跳一跳,“怎么了?”
竟是出了声。“唔……”河蚌却没答出来,她的含混声刚出,整个蚌都颤了一下:“不……”
“什么?”
“我,吾……”
什么?
“吾的,砺、珠儿……”
河蚌里突然爆出一道厉声!接着水雾骤起!河水突然滚腾!“道友!”
白珑耳边骤然一句!
“白道友!!”
花浮的声音!白珑但见水天仿佛劈开,花浮的声音从上而至,“白道友!从这道路出!快!!”
“啊——”
水里的女声骤然凄厉。
“快——”
“吾女……吾女……珠……”“不——”“尔敢!”
断续的女声,含杂的惊怒痛声,白珑在听到花浮的话到现在也只片刻,下一瞬,头顶的裂隙扩宽,一只白鸟飞进来,初时只一小点,但不及她看清便至她脚下。“不!吾非是……”
白珑最后听到女声一句,白鸟将她驮起,她知道不可停留,最后看向水面——
那宽浅的河面已如天渊,水雾若腾雷,滚滚都是那女声怒鸣。
“…道友!白道友!”
“白道友!你没事吧?!”
花浮的声音传入耳里,仿佛是隔了一层什么,白珑过了一会才真正听到般,她扶了下额头缓慢应道,“没事。”
她视线不由看向四边,但见花浮在前边,他身前再前边约莫半丈远是云若,云若的一侧,距离她更近的是小白,云若扶额,看起来与她一样,而身侧的小白正看向她,她几乎一霎已与他传音过去:【“我无事”】
【“我无事”】
两道传音同传同往。
但还少了一人——
白珑心神凝起的时候,也看清了花浮的动作:
他手中拿一长长的似鱼线的法器,正抛向虚空——虚空当中,正浮着那枚被他作引路法器的珠子,“鱼线”的这一端被他缠在掌中,一只虚形仿佛只有影的白鸟从他掌中而出,顺着线滑翔进了虚空!
“秦!道!友!”
花浮深深吸劲后大喊!
“……他,就是这么把我们带回来的。”云若扶着脑袋,看起来还有些头疼地蹙着眉,但已经挨到她旁边,嘶嘶着声与她说。
“像钓鱼吧?嘶,我就说‘钓人’呢……”
随着她话音,那边的花浮“唔”一声,像是闷哼,一使劲,那虚空里骤然一道人影浮现,正是秦穹!白珑看到他掉落,才放松开紧绷的一弦。
秦穹跌落在地上,正是落在云若和小白之间,若是按刚刚云若的位置看,他们四个正是落在了花浮的四周,环绕着他,像四个方位。
“呼……”
花浮大喘一口气,收了法器和神通,“大家,都可还好?”
白珑看着秦穹已然坐起来,点点头。云若却轻笑一声,“看来,花道友已然得偿所愿了。”
“所以,花大善人,可以告知我们了吗?”
——是啊,花浮分明对这种情况有所料想,不然,怎恰好有这法器法子将他们“强行”带了出呢?
“我还以为要在那幻境里再久些呢,嘻嘻,那蚌精很会呢。”
云若的话带笑意,声音却有点冷意。
花浮当即一僵,咳了几声道,“当然……当然。”
…
几人已经不在那湖边。
花浮解释说,不是他做的,他也不能控制他们从水底出来后落脚在哪里,那里说是“水底”,实则不如说是幻阵。“真正的湖在哪里其实也说不准。”
他们现下所在的是一处石荫。不久之前几人已然发现这是一处陌生之地,不是那湖边,也非是他们先前走过的地处,这里多石,且石多高壮,他们在勘察之后暂且坐到了一处石下,晴日炎炎下,石下正有一处阴凉。
一坐下,花浮便主动开始解释,然而第一句才说完,云若就笑,“是‘真正的湖’说不准呢,还是那根本不是‘湖’?”
“既然是幻阵,那——湖是幻还是真?”
这一句让花浮一顿,他脸上还带着歉意的笑,但那一瞬间看向云若的眼神却不同了些许,“这当然,也是我说不准的。”
他道,自己并非有意不答,而是当真不清楚,他所知道的就是那里是秘藏着鳞罗的一处幻阵,幻阵的位置不定——如果那湖是真切存在于秘境中的,那就是说它要么会移动,要么更异一点,它所在的那一大片秘境会移动。但不管怎样,花浮收来的情报里是不确知的,他只是有引路珠,能帮他找到、得到鳞罗罢了。
他面上带一点苦笑,“我也真不确定诸位道友与那些守护兽怎么打——”
他没说谎,他所知道的守护兽和修士的打法各类各样,几乎每一个打过的修士都说得和旁人的不一样,那些异兽似乎能驾驭各种法术,他实在无法说清,只能多备预想,他们所见的“鱼线”就是他为其中一种幻阵所准备……
为免他们不信,他接连举说了好几种他已然知晓的打法,还拿出他准备的法器或阵器,以示他真的有详尽准备,即使他们遭遇旁的险境,他也有法接引他们出来,而绝对不是不在意他们性命,只为了利用他们帮自己拿到鳞罗。
“你只是没和我们说而已。”云若笑盈盈,却一言道出关键。
既然有这么多绸缪,却一语未向他们透露,要么是怕他们反悔、晓得比预想的更危险而临时退却,要么,“花氏,真自信。”这冷嗤又阴阳怪气的一声,出自抱臂坐在最边上的秦穹。
“既险象难测,还不与‘同伴们’相说,不是极度自信自己能‘护’得住我们,救得回我们,能‘力挽狂澜’,又是什么?”
“不愧是花家,若非花氏族人,恐怕难有这样的‘自信’气魄。”
秦小公子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得以让花公子感到他的威力,尤其平平无甚的口吻里偏偏重咬的几个词句,可谓若辟骨的灵刃一样,嗖嗖地冲花浮的面门而去,直让花公子接连嘶声。
“诸位,”他顿了下,起身道歉,“我承认,是我先前自大了。”说着朝四人作揖。
花浮倒也真没有说谎,这实则也不独怪他,是他们花家人都有的了,若不是他们提醒,他恐怕也还没意识到自己真的“自大”,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是家中最平易近人,最不以身份论相交的人,却不知……
花浮先前多有思量,眼下倒真正色了许多。
他诚挚,白珑四人亦感知得到。云若笑眯眯没再说话,看向白珑。边上的秦穹哼哼一声,倒也没再嘲讽阴阳。白珑从刚才起就没说话,此时想了想道,“既然他们原谅了道友,道友便不须再作此。”
她顿了下,“河蚌,可也是虚幻?”
云若和秦穹都看向花浮。花浮摇头,“它,不是虚幻……”他讲起“河蚌”之事……
“这也是近两回蟾光秘境开才确定的……”
‘河蚌’,或者说水底真正守着鳞罗的东西,是了,它才是守护鳞罗的。最开始,修士们都以为这水里有两重守护兽,一则就是上面那些鹿蛇龟之属,二便是水下的河蚌了,这在有秘宝的地方很是常见,毕竟宝越奇珍,愈是难取,鳞罗属于秘境之宝,在水下还有一重难关实在正常。只不过。
近百年才有人发觉,鳞罗湖的幻阵有异,上面的阵势,既是对他们这些欲取宝之人,竟也是压制“河蚌”。
“嗯,如你们所想,几十年前秘境开时,有人将它钓引出,试图在外面围杀,但,他们还未动手,‘河蚌’就受袭,袭它的正是水上的阵势。当时,若不是有一极擅阵之人脱得,恐怕他们都被阵压一同弭陨了去,即使如此,他们一行也只余剩了那么一人还有命,不过亦可想知,此前恐怕也有人想出这招,不过运势不好没了命。”所以才令那湖阵的怪异处隐藏了那般久。
那之后,相继印证,终断定湖阵不止敌对外来者,也的确是压制着“河蚌”的。
就很奇怪,毕竟怎么看它们都当是护守鳞罗的,怎么分上下压制?如此,不就呈内斗?不该是全力对击他们这些取宝外人?
再然后,发现更让他们惊讶的,那就是湖面的阵势与其说守护鳞罗,不如说阻止进出“水面”——
外面的,它们不允进入,里头的,也不允许出来。
——与其说取鳞罗之人被当成了外敌,不如说试图入水才激起了它们的袭应。
“那水底的河蚌,到底是……”
“应该也不是‘河蚌’。”
花浮说道。
应该是什么异于河蚌之物,被强变成河蚌,被压在湖底,让它以为自己是河蚌。
而鳞罗,是它以为的“蚌珠”,它以为的自己的“孩儿”。
花浮之所以破开幻境,取了鳞罗又接引出他们,正是令它回想起这件事:
想起自己被压制、扭曲了神智,她死守的,实则是困囚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