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进去试试。”
她不觉放低了声音对身边人说。
说完便提步,朝那绯色的池雾里走去。
但没有走出两步,她的手腕被攥了住。
她一愣,回头。
就见他抓着她的腕子。
“嗯?”
她不明。
他却好似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做似的。
在她回头询问时才垂目,这才也注意到他攥住了她手腕。
“无……”
难得的,他神情上露出明显的错愕。
“无……甚,我……为你护法。”
他声音不甚连贯地说。
白珑瞧着此时的他,倒不是说他平时没有错愕、不连贯的时候,——他不久前还露出惊讶的表情看着据说是此处的主人喝的虫茶的茶罐子,然,她不知如何形容,此时就是有种怪异的直觉,觉得他这时的错愕和以往任何时候都不甚一样。
他头一次……像个活人。
嗯……她不是说他平时不似活人,就,反正跟现在不一样……
她一时亦不知如何作想,摸摸鼻子,应一声,“那,多谢你了……”说完再次走近那绯池弥漫的雾里。
她的身后,白清离看着她的背影,他的手在她重新转身的一瞬手指轻动,看起来就好似想重新攥住她似的,但到底没有多余动,只看着她走进雾里。
/
修炼是很苦的。
白珑打从一进灵均山就被告知了这件事,她不知道旁人、修仙界的所有人修炼起来是不是都苦,反正她的修炼是苦的。
身苦。
心苦。
要么就是两者都苦。
反正一个“炼”字嘛,打磨熬炼,已在这字中了。
此次是淬炼。
白珑虽尚不曾进过宗中的淬炼池,但亦知道淬炼是件不易之事。
身苦,疼楚。
这绯池与淬炼池相类,应当也是……
她已做好心理准备,然而当真正进到其中时才觉……
……
她有不知多少时间应当是痛得昏了过去。
——抑或是说,那一霎间的疼楚超出了她的五感,所以她才觉到的昏而不是痛……
疼痛是后知后觉来的。
白珑不知怎么想起了她初到灵均山时,曾见一种鸟,但那鸟奇怪,只见它张嘴,却听不见它叫声,那时灵均告诉她,等她成了修士自然就能听见鸟叫……后来,她引气入体成功,果然听见了鸟鸣啾声,原来,鸟鸣一直都在,只是她肉耳凡体时听不见罢了,此时的疼楚应也如是,只是她初进此池中时还钝然于此的五感,在这不到一夜的时间里已经可以感知到疼楚……
/
一夜过去。
破晓时分。
白珑感到了腕上契约的提醒。
从绯池出来后,她对白清离说道:“此池……比我们预想得还强猛些……”
她方才池中爬出,脚步尚不稳,踉跄了下被他扶住,她也才注意到他比昨夜时离得池子更近,“我无事……”注意到他比此前似乎苍白了的脸色,她摆摆手安慰他道,“嘶——是有点疼,但真有用……”
不过几息,她就感觉不到疼痛了,且随着初阳,仿佛她周身的脉络也跟着簇然一新般,她感到了神清气灵,而她在此池才不过一夜!
/
等到不久后天色大明,她不远不近地见得邻旁的竹园有了动静,她才又等待小半时辰后前去拜见。
向瞿五表明了自己已去过绯池的谢意,她询问瞿五不知他今日是否铸剑,她又是否有何可帮打下手的。
“打下手就不必了,我铸剑习惯自己的手。你便只围观看吧。”瞿五笑说。
白珑再谢过他,等到两人一前一后往铸炼房去时,她经过一旁束手立着的使女,咦?
她脚下一顿。
不知如何说,她只觉得今日的使女姑娘,“竹……”
“白珑姑娘?”
但她的话尚未问出来,前面的瞿五便回转身来。
“怎么了?”
他好奇地看向她和竹竹。
“无……”白珑顿滞了一息,才摇头道,“无事,只是过了一夜,才发觉自己昨夜似乎没有好好谢过竹竹姑娘。”
“哦,”瞿五笑道,“不必多谢她,竹竹最是遵我令。”
这一个白日,白珑就在他的铸炼房度过。
从瞿五起手开始,她就再没怀疑过他是否能铸得好剑。
其后不论看得懂还是尚不能看懂,她都不分神的全看进眼里。
暮起,竹竹将食水各备好在了两座竹屋,白珑便暂辞两人,回到邻新的那所竹屋与白清离一同用饭。
竹筒饭。
从未吃过如此清香竹气的饭。
她一面吃着一面与白清离说自己今日见识得种种。
晚些时候,白清离主动把她说的那些刻录进音符里,亦如前夜送她往绯池修炼。
“你不用一夜都给我护法,我观他这地方,灵息都比外面浓郁,尤其这池近旁,这些绯雾……”她神情‘暗示’他也可抓住这时机修炼。
“嗯……”他应着,余音到尾笑了下。
又数日,白珑终于在接连看了数日瞿五铸剑后,开始拿出自己那块骨,试将它打造成真正的骨刃。
瞿五铸剑时并不是时时全神贯注,事实上,他不紧不慢不慌不忙得很,就好像人行走时候自动迈步、喝水时会吞咽一样,他的一行一动一举一止都显得那般如行云流水,不过他也不指教白珑,只许她看着,从不张口同她搭话,今日她拿出骨,大约是因为他之前关注过,此时亦看多了几眼,不过亦未与她搭话就是。
白珑倒不在意瞿五是不是和她说话,她只专注在眼前骨刃上。
因着骨刃是白清离送她的,且他那时就提议过她可以把它炼成匕首,此时她终于开始炼造了,便也不由时时和他说着进展进程。
如是一连数月,她都在白日学习铸剑、炼骨刃,夜里进绯池修炼中度过。
但随着铸剑一日日进行,她旁观在近旁,亦觉知了此般学习修炼大概至多数月——可能只有半年就要结束,毕竟那时候瞿五所说的机缘便是铸炼地母石……
是以这一日清晨,她再去到瞿五的竹屋时,提前了一些时间,对晨起眼神尚惺忪的瞿五道,“晚辈有一提议,想说给瞿前辈听。”
她说的提议确切说是一个交易。
自她来此竹林,已过数月,数月来,她对此竹林地可说是处处走过了一遍。
当然,那些被“隐”起来的她不能看到的地方不算,如果,此处当真有的话。
不过,就算是只看过被“允”看到的这些,亦足够了。
譬如她正在的瞿五的这间竹屋,十几日前,这里还是充满了土陶粗石制作的摆件,据竹竹说那是瞿五晨起时突然看到一块石头时想起来的——‘用粗陶石作摆件应当挺有趣的’,于是那日的竹屋摆置便换成了粗陶粗石所制的,而如今,十几日过去,当时的陶器石物已经换成了软缎细帛——
连同此时在院子里晾晒的竹竹,那竹架上挂着的也是新近染成的布。
遑论数月之前她初来这里时的样样件件——
已早被替换过几轮,如今一样也不见了。
她亦从竹竹那里得知,这样的事于她的主人来说才是常态,‘主人喜欢有趣的东西’,只是他的兴趣转变总是有些快罢了。
她也有幸得知当时的虫蛹粉茶的真相,原来真是虫蛹磨成的粉,是被他救治过的乡民人家送来的,而瞿大夫觉得‘有意思’,就真的喝了……
她由这种种觉得,他应当是个将“有趣”视为上的人,恰巧,她的“噩命”就是件极“有趣”的事。
因而,她提出此番交易,以她己身这鲜有的命数的真相,换她在此多修几年。
确切地说,是在绯池中的修炼多几年。“若是可以,我想在绯池闭关修。”
“命数的真相,听起来的确有些趣儿,不过,我怎知你最后会不会探出真相呢?”瞿五在听她讲了她过去因这噩命的种种事后,的确流露出感兴趣的表情,不过他还是好奇,“若是你永不能探出真相,我岂不是亏了?”
“不会,”白珑道:“前辈永不会亏。”
“若是我探出这所谓噩命的真相,前辈自不会亏;但若我不能探得,或中道陨了,前辈亦不算亏——那不是恰证明了我这破命是真,前辈亦算得知了一种真相不是吗?”
瞿五高高挑起了眉毛:“你是说你除非陨亡,死去了,不然不会放弃寻真是吗?”
“是的。”
她双目正视着眼前少年模样的人,认真郑重道,“所以,前辈,可否?”
“可。”瞿五偏了偏头,道。
如是,白珑在此竹境将多修几年的事便定下来。
此后她便铸刃、修炼,等到骨刃炼造好,她便预备进绯池闭关。
这一修,就是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