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还在喜堂,待着客,今日那般多来客,他的大喜之日,娶的是一位女仙子!他正热闹喜庆着,却突然来客都不见了!满堂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却突然只剩了他一个!
他吓得跑出来,是了,得寻仙子,得找仙子来,莫不是那妖邪又作祟了?!他得要她保护才是!
他怕极了,又急极了,却不知跑得太急还是病尚愈的缘故,他只觉身子越发粗重,心口喉肺艰难,两条腿和膀子像多坠了上百斤的肉,他眼也被汗迷了,看不清喜院的门……
白珑此间却是看得清晰,白珑道,“夫人且看,此人到底是谁?”
但见那急喘的人,擦汗的手指突然变得短粗,原劲骨瘦长,修竹一般,此时却如无条短粗萝卜;
那手臂、膀子、胸背、肚腹,像鼓了气一般,霎时脑满肠肥;
清俊的面目被横肉充斥,乱眉下两条凶光精光充斥的雄牛一样的眼;
漂亮文秀的郎君,霎然作痴肥恶面,更有那雾里幻景,如也被撕裂般:
‘妾身许愿,肚里的定要是个儿子……’
——‘这是为夫的第一个孩儿,先前未和你说,你过门前就有的……生的女人已发卖,往后养你屋里,他就是你亲子’
‘你我才成亲一载,娘子如何就如此贤惠,就急着为我纳妾?’
——‘妻如衣服,妾是衣袜不如的小玩意儿,老爷我颇有家资,华服美衣自该多多……’
‘她是妾的陪嫁’
——‘夫人的婢女颇美,不如一道侍候你我’
‘男子本该三妻四妾’
——‘人没了就没了,男儿本就三妻四妾,再娶纳就是’
‘爱妻贤良’
‘若院里人少,你的名声受损’
‘你是主母’
‘她们如何与你相比’
…
情景字句,截然相反,那撕裂的黑雾翻搅起来,绵绵细雨作暴雨雷鸣,涌绕向‘陈夫人’,她的身影在浓沉黑气越发看不清晰,但那一声闻之便令人牙酸胆寒的厉鸣却是清晰——
重重叠叠,不似一女之声,却似众女共凄声——那正是此家中妾,她们本就聚集在今日“喜房”,此时宛如傀儡般,直挺挺地身子齐齐面向妆镜,
‘好痛苦啊’
‘好痛苦’
‘不,不该痛苦……圆满、完满……’
整个陈宅被黑气充斥,似乎一息间丙夜降临。
陈员外鼻涕眼泪,只觉黑煞之气冲着面门而来,而他早已两股战战跑不得半步——难道今时就是他死日?!
他没有死——
黑气离他寸许,堪堪停住,下一瞬全然消失。
白珑手持任务石,目无情绪。
——‘好痛苦啊’
耳旁仿佛薄雾一样,清风一吹消散而去。
华屋,美舍,游园,广庭,亦徐徐消失,一同喜房和其中的妾女,温驯的仆从和小儿女,镜花水月,不过陈夫人为自己织造的一场桃源美梦。
地上环佩脆响,是姨娘们消失后留下,这些女子,包括死去的女人,当是陈夫人以这些首饰为依托所化,从始至终,死的只是她罢了。
…
“仙师,这到底,怎会如此?”
陈少爷苍白着脸,忍不住急切道。
他们在迎仙院中,这里最初富丽堂皇,后被布成喜房模样,现在尘埃落定,只是间灰旧寻常小院罢了。
陈家人当然想请仙师移步更宽敞体面的屋舍,可惜这家里变“旧”变“寻常”的不止这处,甚至旁处比这里还不如。
现在的陈宅,再从城里街上走进来,再不觉异了。
陈员外当时就晕过去,陈少爷带着仅剩的两个老仆将人搬走,支使其中一个老仆赶紧去求医后,便匆忙带着老仆和仅剩的一个义妹寻她而来。
那义妹六七岁大,据说是陈夫人此前所收,“她原是一乞儿,母亲见她可怜便将她收养,未曾想……”
陈少爷解释完义女来历,禁不住问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家中人呢?妖怪呢?降服了还是将他家人吞吃了?还有这屋舍,怎生变化如此之大?
他亦是不傻,在那“黑气”消失后,他也察到了此前家中富丽的确不同寻常,可到底怎么回事却是想也不明,在白珑告知“此前皆为幻相”、“房屋与一并器物、仆人都是,现在才是你家原有的真实模样”、“姨娘们与她们的子女们亦是原便不存在”后,他脸色几经苍白,到底撑着道谢。
“多谢、多亏仙师,那妖邪、妖邪……”
“妖邪已除。”
白珑道。
陈少爷敏锐地感到此时仙师已与先前不同,先前姨娘们、他是说那些妖邪们,说她的和善和平易近人,他虽不曾参言,却心中也觉如是,但现在她在这简陋房舍,不曾嫌弃此处不堪,也未露出凌人的神情,但他就是感觉到不同了。
不至拒人千里,但百十里还是有的,陈少爷一时想到“果然冲喜一事只是她为降服妖邪的计谋”,心中一时慑然不敢再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