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寂寂。
不知何时声音都消去。
只有花开得炙烈。
白珑在这无声无息里轻道:“那便我来吧。”
几乎一个瞬间,陈家布置了起来:
大红的喜字,张灯结彩,
大门,院门,廊下,亭中,处处地地,喜气浓烈。
“太好了,太好了,府中要有十四娘子啦!”
厨院里仆妇忙碌,杀鸡烹羊热火朝天地好不热闹地说道。
“恭喜仙子贺喜仙子——”
“啊呀唤错唤错!该叫十四夫人,不称仙子啦!”
“是了,十四夫人,恭喜娘子贺喜娘子啦!”
白珑含笑微微,受这些礼。
清秀少年们不知何时不见,手拉着小手的小萝卜头们排队进来,“十四姨姨”
大少爷陈诚送来一担担礼和陈员外的话,‘虽仙子娘家不在此,礼却不能少’
复述完欲言又止。
窗外日光热烈,葱翠的绿枝和繁花喁喁细语:
“太好了太好了——”
“恭喜你呀恭喜你呀——”
姨娘们欢笑着来:
“白仙子!”
“白仙师!”
“白妹妹!”
换了鲜艳的红衣,红粉,桃红,胭脂红,她们欢乐的恭喜着“太好了”
“你要成为我们一员了”
“我们要有新的姐妹啦”
“好高兴啊好高兴——”
“啊呀”
“仙子还没上妆!”
“快,快,我们为仙子妆扮!”
凤钗,
金环,
同心簪,
她们拿出许许多多的头面妆饰,
轻敷粉,黛画眉,点绛唇,白珑的脸在镜中变化着,突然镜子一张口,她被吞了进去。
…
一个小院。
院儿不大,院墙却高,一个妇人和一个女童在墙边。
四处朦朦胧胧,除了这方院子和高处窄成一点的天,旁处皆是模糊。
那妇人的面目亦模糊,她抚着女童的头发,疼爱地说:“娘的乖囡囡,这下你就不愁嫁了。”
高墙叫‘女儿墙’,据说是大城里富贵人家才会为自家女儿修建的,在出生时就开始建造,三岁住进去,从此学规矩,直到定下亲事,成亲那日才会从那闺院出来,而那时的院墙也随着女儿的长大也年年加铸变得愈发高,最后墙越高,这家的女儿便越受欢迎。
女儿墙里的女孩是最有规矩的,没有哪个夫家不喜这样的妻。
“等你长大,你会有最好的名声。”妇人欣慰道,“你的婆家会看重你,你的丈夫也会非常珍爱你。”
女童不嬉闹不跳脱,眼里有好奇,却只乖巧道多谢父亲母亲,“囡囡一定不令父母失望。”
“乖孩子,乖孩子,”
“好孩子,好孩子。”
…
“小姐,今日起,您不能睡在床榻上。”
女童在女墙里住下,除了母亲、婢女和矩婆,旁人皆不能入,矩婆在进入教导她规矩的第一日如此道。
为何呢?
女童不解,细声细语的问。
“因为女为卑贱,”矩婆道,“按说生下来满岁就该住床下,您却现在才开始学习规矩,您要好好修习,莫要误了。”
“是、是,还请矩婆多教我……”
女童吓到,当日被教着睡在床下,这日后,果然学习规矩愈发用心。
‘晚寝早作’
‘以夫为上’
‘忍辱含垢、卑弱贞守’
女童学的第一个字便是夫字,此后一年,每日习百遍,“这样你会牢牢记在肉和骨里”。
“敬,顺。”
“要敬爱你的丈夫,无条件顺从。”
“一定要顺从,你生来卑下,不具有智慧,顺从夫婿才是正道,”
“你要逆来顺受,你的意志并不紧要,最紧要的是夫家人,是夫君和他的父母亲族,你要做个合格的主母,何为主母,没有夫君,你哪里做得主母呢?夫人夫人,就是先有你夫,你才算得人啊。”
妇容,
妇德,
妇工,
妇行……
女童一年一年长大,院墙一年一年加高,等到少女长成,果然求娶的人家踏破门槛,及笄之年,亲事定下,母亲道,那是她父精心为她挑选,她习了这么多年,学习为妻、为母,“娘的囡囡,一定得姻缘完满”……
冬,少女出嫁。
婚后果然完满。
夫婿是父亲精心挑选,相貌堂堂,虽是行商之家,可他清瘦俊隽,捧着书卷像个读书郎君,
他珍爱她,为她画眉,为她植花,有一日,她在窗台前梳妆,对着镜子选一根珠钗,他踏月而来,就着月色,看见窗下的她,竟止步青涩一时不敢扰;
一年后,她产下长子。
又一年,她主动为夫纳妾。
妾愈来愈多,有的是这家中原有,他的通房或婢女,有的是外面的商女、歌女,有的是机缘合巧,有的是意外所得,她合矩合度,怜她们身世可怜,多有照拂,妾眷赖、敬爱她。
子嗣亦一个接一个,她用心抚育,他们皆聪明健壮,再没有比这更令人欣悦,再没有比这更好……
是了,再没有比这更好,再没有比这,更完满……
白珑但见幻景淡去,似重回了雾里,各处的朦胧将眼前也充满,那朦胧中正是个眼熟的身影。
“夫人。”
白珑出声,看着这年轻许多的‘陈夫人’,她双目闭紧,脸上却满足的笑意,她道:“这便是夫人囿于此间的缘故吗?”
“妾——不知仙子何意?”
声音似‘陈夫人’发出,又似四面八方的黑雾传来,婉约得体,又迷迷朦朦。
白珑道:“此间虚幻,夫人囿于此间,正如在镜花水月。”
手中不知何时多一拂尘,那法器不甚莹白,比起凡人想象中仙气飘若的样子,就像被人使过挺久——又被此时主人作旧物二手买来,然拂须虽略有稀疏嫌疑,颜色也显出灰白,但她一拂尘之下,那沉雾竟像被扫开一门。
门外仿佛连通真实之景——
陈员外气喘吁吁而来。
快些……
再快些!
他已经跑得双眼发花,可是可怕,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