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是书中，还是她探听来的，功德，于修行之物都是极好的。
她还从姥娘讲过的故事里听过，有那山精野怪，原本不成气候，只因积出了大功德，而直接得道飞升。
固然……她不把他当成不成样子的野怪，可是，他亦的确不是神仙。
“倘若，大人有过错，他的功德能否抵了呢？”
不，不能，功过，不能相抵。
然而不待白珑说出口，一直从方才起就未再有言语的山妖开了口，“原来，是这样啊……”
犹如一道起时的风。
湖沫的浮萍荡起涟漪。
他的声音犹如叹息，也像自喃的轻呓。
“啊，原来是这样……”
“小阿珠，是为了我啊……”
他亦像一道风，从后面轻轻裹住了小珠。
怎会，这样……
怎会呢？
她原来早已经知道……
早知道了他不是神明。
不，是他，是他自己说过了，与她坦言过的……
他的记忆出现大片的空白，眼前也仿佛出现大块的浮白，粉杏如仙雾般的头发覆在她肩头，“小阿珠……”
“是，我知道，大人忘了……”
小珠不知道他为何会不记得，但她在第一次发现他遗落记忆时没有补漏，事后细细想来，彼时只有惊讶最盛，想必是她那时已经觉出他的不对……
在她头脑还未思量的时候，或许她的眼耳、心里已经知道，他有些不对劲……
所以她常常牵着他，常常叫他下树，其实是亦有些担心他将自己也忘记了。
虽然她后来已经莫名觉得他不会忘了自己，或者说，正是因为不愿忘记自己，才忘记了别的一些什么。
有些拗口，可她的确是这样想着的。
“大人……”
小珠想说她教给了寨里孩儿们手划语，就像他教过她的那样，只不过她教的是“山神”两个字，听说念叨久了，天地会有回响，那，叫久了，是不是也能……
但她没有说出来。
因为他笼住了她。
“真好……”
是笼——
两条宽大的袖从身侧交叉在了身前，像将她紧紧拥住，但只有小珠知道，这个环抱并不窒闷，相反，袖像烟云一样柔轻，还不如他的头发——笼落在她的肩膀、身前，像花蔓一样。
她的后背拥着他的前胸。
“真好啊，小阿珠。”
她听到他叹叹低低的声音。像飘落一瓣花瓣那样的一个吻，落在了她的头顶。
“小阿珠……”
什么……
小珠心神里想要答他，可另外一部分，更多的自己却仿佛五感六内都叫嚣起来，那种强烈的预感觉知，让她口不待出音，手已然伸出去抓他。
她并不能看到，此刻白珑所见：
人仍是那两人，跪身的少女和山妖，山妖仍是那人貌，可身后本就高大的树恍若如大了数倍，不，恍若要撑破这山般的涨大，树声簌簌，仿佛有才起的微风吹拂，可灵识所见，此处之外——他们三人所处之地之外，余之所见风暴飓然。只有他们所在之处，平静宁和如世外仙源。
白珑看到山妖身周不断撕扯狂卷的两股力，一若粉雾，另一半却是浊浑，妖鬼气……
她手中的任务石已然烁光不断。
“清风，不要……”
小珠不知何时已然流出泪来，却清晰道。
清风，清风……
【“你可知我不是山神，我根本不是你奉拜崇敬的山神！”
“我从第一面见你，想的就是要不要杀你——不，是如何杀你。”
“山女，快回去！吾再不愿见你……”
…
“什么？名字？”
“是啊，不是山神的话，你叫什么呢？我总该有个对您的称呼呀。”
“我……”
…
人都是有姓名的。
“清风……君，吾道号清风山君。”
“好的，清风，山君。”】
啊……
原来如是。
原来如是啊。
清风只觉得一直以来克隐的东西再也无法抑止，好寂寞啊，要得到她，想得到她，得了她就不会寂寞了，好想……
‘吞了她’
不。
另一道克抑的声音一如往常，一如这数不清的不知多少年，他清晰的听到自己神魂的声音，清楚的知道这声音才是本源的自己，那另一道，是怪物，若听从了，他亦将成怪物，可现在这道本源的声音变弱。
清风清晰地感到，自己将要抑不住那怪物。
“不”
“不……”
“清风”
“清风……”
白珑只见汹涌和宁静两道力几乎如雷腾般从他身内迸出，以他和小珠为中心，赫然将整座山吞没。她一霎失去了觉知……
不。
确切地说。
是觉知仿佛无限停驻在一个时候。
这座山被吞没，仿佛时间的流速也被隔绝在了山外。整座山，连同他们，仿佛都停驻了……
等再回神……
不知已过去多久……
白珑的五感与心念仿佛不在同一处，她能“看”到眼下的山石、前面不远处怔着的少女，还有她身后仿佛轰塌般消逝的巨树，但她的心中、脑海却仿佛迟了良久，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接受到：
巨树的轰塌没有声音。就像一朵花一块光斑消隐了那般。
而山中，也不是静谧地全无一丝声音——
扑簌簌。
扑簌簌——
白珑抬起眼，雪。
原来是山中在下雪。
眼前，繁华梦景般的春色已不见，素舒山的冬雪，终于下下来了。
她手中的任务石已变成浓灰的浊色，她一时怔神，亦短暂里回不了神，刚才……
那山主，清风山君，自己投入了石中……
“大人……”
小珠喃喃地，她的手背落下一颗雪花，凉凉的，她的鼻端却仿佛闻到那幽然的杏香，小珠泪流满面。
…
清风已然在崩溃的边缘。
他不记得何时自己灵丹里染了灰白的裂纹，但能感到一日一日，随着他独自在山中，那裂隙在扩大。
原本桔色的灵丹，不知何时竟被灰白占了半。
遇到小珠时他的灵丹已然半清半浊。
他克制着。
不能变成丑陋的怪物啊，小阿珠定不会喜爱的。
现在，他做到了——
他没有变成怪物，没有……忘记自己。
“如你所言。”
还有，“不是你的错，是我原本就要溃散了。”
当谢谢你啊，最后还伴了我。
我很欢喜……
“小阿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