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重峦叠嶂的高处,眼前屋堂重檐叠脊,颇威严肃重,那力透金石的‘上清’二字,昭示着此处就是上清宗驻于此间的值事处,这就是她来此的目的地了——
——接任务时她曾被告知,因妖鬼凶险,所以若任务石收了妖鬼,最好将石头尽快送回——若必要,可以求助各城值事堂……
她原以为没有这个‘必要’……
此时进去,那堂中的值事弟子就先是一拧眉,无他,这来者颇为贫酸。
这值事弟子修为也是筑基,掌管坐镇此地的金丹真人正是他族叔,因而他即便知道没有上清宗玉牌的人没法直接进来,但看这“同门”藏头捂面,全身上下更没有一件像样法器,不觉就皱起眉头。
白珑见了也不在意,只上前将身份牌和任务石露出。
那值事弟子先看那身份牌碧透又含韵,正是上峰弟子的碧玉牌,再看她手中任务石,见那石灰白涌动,仿佛封存着浑浊之气,正是封了妖鬼气,当下脸色好了些,“原来是任务者。”
白珑道,“我需借一艘云舟。”
那弟子再次扫量她一眼,不止样貌遮藏,声音也不动听。
不过到底没为难,看她这愣呆呆等着的样子,不知哪位真君座下的愣头青,便要过她身份牌去开云舟。
白珑递出玉牌,手不碰到他衣袖,话也再未开口一句。
便这时,上方落下人声,“直儿,是谁来了?”正是管此仙城的金丹真人从外归来。
“师叔!”
那值事唤一声,便与他指白珑,“她封了妖鬼,正来借云舟往宗门……师叔?”
他师叔的神色,似是识得这女修?
金丹真人没答他,神色很快如常。
倒是随从他回来的几人,脸色大变,其中一个快步退后,余下几个脸色俱青,小值事不待开口,金丹真人便催促:“还不快去办事。”
那值事弟子不敢问,遂去,将舟石取来,待把东西给了她,发现她既不言谢,也不与他师叔见礼,竟只略点了下头便离去,“师叔!!她竟不拜你!”
小值事再忍不住,“她好生无礼猖狂,难道——”
“你住嘴。”
那金丹真人却脸色沉下,“我原想明年再送你回宗,看来今年就须将你送去历练!”说完拂袖而去。
那侄子大惊,他就是不愿吃苦才想留他们家地盘的!
旁边人惊魂未定,“师弟怎没认出她?她就是那‘瘟煞’啊!”
瘟煞?
“灵均山的独徒,灵均真君唯一的徒儿,数年前,和她交好之人全都出事,师友非死即无踪,不策峰真君当年为她卜命,得出‘克煞’二字,而后当日便陨落了,她近年不常出来,现身却常斗篷黑面……”
“吾等也万万未想到在这遇着她!”
*
白珑借得了云舟,便与他坐乘着往宗门去。
云舟顾名思义,是行在云上的载器,叫舟,却也不一定是船形,白珑借来的这艘就似一个叶形。
白珑之所以选择乘它,是因它有上清宗的印识,旁人见之会遥遥避开,二则,万一被攻击,它的护持强大,宗中器坊也能追踪到,最后,便是它速度快了。
今日云层厚厚,她算了下时辰,道,“约莫申时就能到。”
她将云舟的结界张了开,如叶的扁舟上,往上是苍穹,向下是层云,飞鸟与仙鹤偶尔经过,此时她已经摸索一番,将坐榻调弄出来,还有不大不小的一间“屋”,她在外头看过,见行云平稳才钻进舱中如是道。
他目光随着她,既没有好奇望外面,也没有对即将上清宗有反应,她莫名感到他那目光丝丝疑惑,她顿了下,不觉在脸上挠了下,触手凉丝丝,自然是挠到了玄铁面上。“我……”
倒也没打算隐瞒。
不过此前无甚必要详说缘由,她在夜雾林醒来后就对他说,自己因缘有碍,不宜让他跟着她,但现在……
“我的人缘不好,或者说,名声十分凶恶,曾经和我交好的人都道陨,关系不那般好的也倒霉,待我如亲的师兄生死无踪,我师父重伤,十年闭关至今不出。”她道。
表情平静,说来也算得平静,毕竟已十年,此些事在心中喉里早已不知多少次,她要活着,便要与它们相伴。
说完,便平静地看他。
他动了下眼睫,澈净如故。
契纹也没什么波动。
她看他了片刻,“你知道了就好。”
他不是人,倒不全是坏事……她心道,至少她无法想象对一个‘常人’平静说这些。
之后,她写出一封信。
信笺是修界特有,写完封印,便化作一只纸鹤,她把它送出云舟外,便扑腾两下飞远了。
那边,登仙城里,金丹真人也送出一封信,信上没有旁的,只一个‘白’字,如一道箭矢,向东面飞快而去。
*
申时中,白珑的云舟果然快到上清宗。
那遥遥隐约的山群,高着耸入云,云舟飞处都未及它们高,峰群浩荡,远看只一片浓色浅淡的青兰,仙气隐约,灵韵清奇,还未近便感到那浩然之气,令人心往神驰。
白珑立在舟头,看了半刻,方道,“我们提前些下。”
为何?
她没有解释,他也没有问,这不长的一路,这二人倒生出这般‘默契’自然的相处方式来。
白珑领着他,二人悄悄下舟,从后方绕着进上清宗去。
她轻车熟路,显然不是头一回如此行路,申时末时,二人到了灵均山。
那厢,山宗之前,偌高偌壮阔的山门前,一个金衣的少年跺脚狂怒,“人呢?不是说这会到?!”
正说着,远处一叶云舟,那少年身边的人忙上去,然而云舟上没人,只一个傀儡人影,少年怒道:“白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