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珑原先想的,是他虽然听她讲了那么许些,可是从耳里听的,向来不如亲身经得叫人明晓——何况她自己对契兽之事亦不过纸上谈兵?
因而发现那‘黄郎’有同伙,她在一息间便做下决定:不如由他经一经。
一来,二贼是筑基中后,比她道行高,却绝也高不过人形兽,他们使这一番调虎离山,不就是防备她在——不管是命令,还是他目睹她受险,只要出手他们便断承受不住?
二则便是,在他真正进修士界前,能有此一遭历练,想必于他不是坏事……
但她没想到他全无反应。
不对,还是有反应的,比如她分明看到他注意到了那两人,而她腕间的契纹那时也有反应,他当是受到了影响的,
她也看着了那两人手里的东西,便是原不知那“草丸”到底是什么,从那二人后来的话里也知了,是诱引他的东西,但他分明也被那东西所诱,却又没动……以致那二贼都以为东西坏了……
“你……”
她张张口,到底想起来她走前跟他说的‘你在此等我’的话,想说他未必就是因为这句,可他如此乖巧坐于眼前,而她手腕的契纹——说不清如何描述,她直觉里已然知晓着他就是因为听话……
他这般肯听她的话,反叫她——不知如何好了。
*
第二日午时,二人赶到了界门。
白珑因昨夜之事,想快些赶回修界,好在所剩路途不多,她亦一清早就为他检查了身体,发现他无异,便加速了赶路,好在这时到了。
她拿出一个斗笠,一张面罩,那面罩漆黑铁色,斗笠却平平无奇,她将斗笠给他,自己抓了面罩,斗笠是昨夜忙了半个夜的成果,有模糊气息的功效,即旁人看着他,亦只把他作常人,当然许瞒不过那慧眼真目的真君,不过她亦没想能瞒过所有人,只要他安稳到灵均山就是。
——届时护山界在,便是元婴真君也不能硬入。
她将它盖他头上,瞬间冰蓝流银的长发变灰,没有变得截然相异,只是如若明珠笼尘,清云蔽月,脸孔也是,虽然依旧俊,只不过少了那种异人感,她想想又抬起手,踮着脚把他帽檐往下压一压,如此就行了,小半张面在外。
接着又又抬手,将玄铁黑面盖在自己脸上,这面罩从她眼下开始遮,大半张脸遮在内里,只留一双眼,白的眼皮,黑的瞳珠,白凌凌,黑幽幽,这一对二个人合起来才凑足一副面孔的此时才用门梭,刹那界门来,二人入修界。
界门的那一端,人间正午时热炎,那一片田间地头也平平无奇,全然想不到仙门竟开在那处,而这端,野林石径,扑面的清灵之气,那一霎迎充的‘气’,说不出的妙来,说不出的玄奇。
白珑都定了定神,才将那灵台紫府里那一息升起的不自禁的喜意愉悦化消,再看他——
他低着头,那宽大斗笠原就遮了上半张脸,看不着眉眼,这会儿侧脸还被头发挡,愈看不清,不过契纹稳稳,她便当他无大碍,不过还是攥了住他那只腕子,‘莫怕’,她传了一句安抚,才观察四周。
按说本门的门梭把她带到的会是本门的地界,这里……
看不出哪儿,树影索索,幽森的小径,看起来颇安宁。
她继续攥着他的爪腕,却无声传音,‘少放一些你的威压,少许,轻一些即可’。
她摸出宗门的身份玉牌,挂在了腰间。
直到二人离开,林里才传出恼骂:
“日他仙祖,上宗狗!”
另一个说,“界门在这,师父好容易算出,下次要想等这机会……”
“那就等,那是上清宗玉牌,你敢劫她?还有你没感到吗,她少说是金丹中期!”
*
从林里出来,豁然开阔。
原来那林道幽森,这处却非广茂林地,两人穿过绿荫,就见林木戛然而止——
仿佛置身云崖之上,眼前云雾轻绕,丝丝缭缭,显露出下方仙城隐约。
白珑认出来,“登仙城。”
那悬于城上的,正是偌大苍劲的‘登仙’二字。
传说此城曾是一道分界,以此西面灵气稀薄,往东却愈纯郁,昔年的求仙人来到这里,神气清明,赫然以为到仙界,以此,‘登仙’之名由来。
不过那都是遥遥不知何昔了,现在整个东洲都是上清地界,灵气在诸仙城也不见显眼差别。
这城的位置倒没变,正是居于上清界中间。
因而白珑见是此城,小小舒一口气。
只小声咕哝一句,“运气竟不错……”
不过到底是好事,她按下心绪,只带他往登仙城中去。
仙城繁闹,地面鳞次栉比,看着与凡人的城无异,但那地势悬起,高山峭陡处,也处处热闹:
飞翘的檐角和各色或木或石造的屋舍,有自居的洞府,也有开铺售卖的商舍,穿行其中的有御剑的修士,也骑着飞鹤和各样飞兽、法器的,摆摊卖丹药的丹修把摊都摆到上空,各色“回元丹”“补气丹”“草还焕春丹”等等,只一张御空的符箓或者结界的阵盘,既不挤城中地面那有限的地方,遇着抢货的也便利——开打或跑路;
另有打造法器,租赁骑兽,贩卖灵食等等种种,
总之,这上下四方,街市、崖壁、高高低低的上空,共同组成了这座仙城。
“你这把流风金销扇只算八分,形制尚可,可惜你用料弄鬼,把青金石减了吧?你须再减五十灵石我才买……”
“那魔女!拐了我弟弟!合欢渊!我与她们誓不两立!”
“听说了吗,药王谷有天材地宝现世,明年秘境说不定也要掺一脚……”
白珑从中穿过,她穿着黑衣,裹着一件黑色斗篷,宽大的兜帽遮盖在头,脸上是玄铁黑面罩,单看怪异,在这熙攘仙城里倒不打眼,修士们本就随心,法器、法衣各异,穿戴什么都有,甚至有混在城里的妖族露出了尾巴,她这般只是遮头挡脸也就不那么惹眼了。
她只往前去,身旁契兽隐着身形——为防万一,他的斗笠也在头上,她抓着他的腕子,在街市和上方里穿梭,不多时,来到一幽静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