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珑看着他撕开裂空——是了,他竟凭空在虚空撕开一道裂隙,她瞳孔中遽缩。
她没有反抗,只在进入其中时不期然对上魔头的眼神,莫名地,她觉得那眼神仿佛别有深意,但不及想,意识空白。
再次神思回归时,她没有感到些许不适,不论是神识还是身体都是,就好像,她方才只是短暂走了一下神一样。
眼前,或者说身处的,是一座冰晶一样的……洞天。
微蓝冰透,和煦暖阳下,没有一丝刺目的反光,只仿佛置身某种幻想后幻化出来的虚幻之境,有着不真实的漂亮……
她屏息了几息。
“这里是后山界…”
身后传来轻轻的一声。
似是怕惊吓到她。
“所以,”白珑听到自己声音沉哑,“这里是你的洞天吗?”
她目光划过水晶一样的壁幕,那一器一物,澄透美丽,她徐缓划过,心中竟莫名有一股并不陌生的感觉。
“我该称你、您,什么?”她回转身,看着身后直望着她的人,终是吐出了那句称呼,“仙祖大人吗?”
——这里是后山界,如此隐地,她已经感到熟悉的、舒宜的清灵气息
——父神。那魔头如此恭敬称呼对待
——以及,那凭空撕裂虚空的法力,无法想象的……强大的法力
她想到令吾城那被她认为囚阵的异阵,如今想,是囚阵,还是献阵?
“他们有人这么叫我……”
白珑盯着他:“所以你,一直骗我。”
“不是,只是……没说……”
“我不问,你便不说——这不叫欺骗。仙祖大人要不要听自己说了什么?还是说自欺欺人的话,仙祖大人也定要晚辈认承。”
“不是……”
“仙祖大人在主导吗?”
她直盯着他,“我——是什么‘祭品’之事。”
“我,不……”
“不什么?不是主导?还是不知我命运被摆布之事?”
她节节进逼,他终于张张口说不出话。
“所以,”白珑闭了闭眼,“你一直都知道。”
“知道我在寻什么,你一直看着。”
她欲寻一个答案,问一个为什么,为她这恶命,为被她带去牵累的人们。
她睁开眼,澄澈的眼里比冰晶还寒。
“我是笑话吗?你看着我苦寻,是何心绪?”
“云端上的仙祖,我该自诩荣幸吗,竟让您亲身入局,”她手腕颤动,仿佛有止不住的情绪,但声音又冷如冰棱冷静,“现在,把我捉回了,要如何,洗去我的记忆继续熬骗,还是时机已到,要我献祭?”
“不……”
他摇头。
她面无表情:“仙祖大人不如直说。反正我打不过你们,魔都抵不过,何况仙祖大人。”
“不……”
他又一次出口,这一次,却让白珑口里的话顿住了一下,因为他——
哭了。
——在她质问的时候,他身上属于魔族的模样在褪去,此时,泪一滴一滴流下来,更像融化了他那层躯壳,让他原本的模样露出来,他……
是白清离,也不止是……
白珑看着他熟悉的脸,但分明感到有一部分他与白清离全然不同,或者说,是白清离身上所没有的,现在的他,才是完整的他一般。
仙之人兮……
白珑曾在见到灵均的第一眼生出仙人的感想,在十余年前的夜雾林初见他时生出同样的感想,但此刻,他却超出了这词的形容……
白珑无法用语言形容眼前此人。
像春天第一缕凌寒消融后的风,像暖融里突然闻到的一息花香,像秋日里收获灵麦时的充足满意,像冬日里大雪压枝,绒衣踩在厚雪的那一刻感受,无法全然用语言说出,但谁人知道那一刻的感觉很难让人厌恶。
而他仿佛不知自己在流泪,神情也不是哭泣的神情,像露珠染在晶石上。
白珑一时失了语……
“不是,祭品……”
他也终于说出了完整的话。
……
白珑就这样被安置在了后山界。
那日,他哭之后,她的情绪被打断,往后的话就没说下去,他就引着她先安置了下来。
让她有些奇怪的,这里……竟让她熟悉。
她那日待的是一座殿,但在略高一处的坡地上,还有一处殿,环绕在青绿的仙植之中,繁花幽香,掩簇其中,她分明不曾来过,但奇异的是,在看到那坡间殿的第一眼,竟觉熟悉……
待愈近,走进殿内,她愈发觉得熟悉,这是种……很奇异的感觉,她脑海中分明没有这些器物的记忆,但每每目光投到一处,都觉得……仿佛来过。
一器一物,甚至窗外景致,亦都顺眼之极,仿佛一草一木都是照着她心意长出,
书居,卧庐,花圃……
令她……半分不满亦生不起。
……
后山大界之外。
“林宗主!仙祖还未有回应吗?!”
三宗宗主齐聚,包括各宗举足轻重之人,发问的是紫微山一元婴,心焦之下,喊出了慈章的旧姓。
慈章真君,旧姓林,自执掌上清宗,已有多年不曾有人称他旧姓,都以道号尊称,闻声亦是极短地反应一息,而后摇头,沉声:“不曾。”
在场众人神色愈凛。
毕竟,“仙界旦夕之危,慈章兄还请再请仙祖!”
天元门门主正声,其余人亦肃容请之。
他们每个人身上都连着一道大阵,若是有一双眼能将整个仙修界看在眼中,便会看到他们连接的大阵,此时正有无数元婴以身为阵,他们所在的地方,仿佛天与地的交界,仿佛日与暮的分隔,汩汩汹涌的浊气仿佛巨浪一样涌来,又被阵界抵挡,暂退而去,但……
所有人都知,这般的抵挡不是无穷无尽。
“只有仙祖,能再次救我仙界……”
千数年前的那场灾劫,绝大多数修士不知内情,但在场众人却是知道的,尤其三大宗主,更对浊气、魔域的存在详悉。
他们更知道,千年前是仙祖一己之力封了魔域,如今,魔域竟又有破出封界之兆,虽然这百年的妖鬼之事已是前兆,他们也在尽力补救,可未曾想情势变化如此之快!
——敬奉大典本该顺利!
在场的人都已知是敬奉大典出了差错,所以才惊扰仙祖真身,间接影响封阵,敬奉大典本该是将魔域封存得更严密!
但现在不是怪罪令吾城之时,魔域破界之势愈强,他们抵得一时,抵不得一世!唯有仙祖!唯有再次恭请仙祖出手!
而三宗里,唯有身为上清宗宗主的慈章能向后山界内发出请求。
可问题是,仙祖的真身已醒来,却无视了他们的请求……
慈章深吸口气,再次求见。
……
白珑回头,身后,不远不近处,那人仍如魔仆一样随着她。
她已经在这后山界走了一会儿,他始终默默随着。
她转回头,看着身前巨大的灵木,停下了步子。
这是一棵单单一根露出地面的树根都比她人粗的巨木,葱郁浓绿,连同附近也是,这样的灵木遮天蔽日,地下青苔湿润,微软而韧,她靠着树坐了下来。
他走过来,身后仿佛有闪烁的光点,那些光点似乎想靠近他,但未等靠近就消散了去。
“怎么一直不说话。”
“你,会生气。”
“知道你说话我会生气,所以不说,把我引到夜雾林,我就不会生气?”
“不,不是引……”
“那是什么?”
“连通,这里,连通后山界。”
“夜雾林和后山界互相连同,原来如此。”
白珑看着他,他直视她,一种……很异类的方式,白珑分明能感觉到他说话时的小心,但他看她的眼神却不是,他眼神直白得像冰,又好像他的情绪不能控制他的眼睛、身体一般,让他在应当“小心”“不惹她生气”时也直白地望着她。
白珑试着挪动了动身子,果然,他直白的目光也跟着挪动。
她感到一股……非人的战栗。
就好像眼前的人分明披着人皮,却不是一个人似的。
白珑没有表现出来,或者说强行克抑住了。
这种异感太过强烈,以致她难以将他和“仙祖”联系起来。她深深吸了口气。
“外面,现在如何了?”
“我名清离……”
两道声音同时说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