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珑浇奠了祭酒。
没有哪一刻,她比现在更深切地意识到鹤危师兄已经陨落了。
【
“他陨落了!”
“魂灯灭了。”
“你可听到?他的魂灯都灭了。”
漆黑的夜色里,师尊拎着她,亲手将她拎到了师兄的魂灯前,“看。”
他没甚情绪,既没有对一个师侄陨落的痛惜,亦没有对她这徒儿执拗不肯相信师兄陨落的倦,他只是将她拎到魂灯前,让她看——
魂灯已灭,真的灭了。
秦鹤危已死,是真的死了。
你可以执拗不相信事实,可是你要清楚,你在自欺。
自欺可以让你暂时远离现在的悲痛,可你要知道,你不会一直这么欺下去。
早晚要接受的——师尊允你现在不接受,可你就是要知道,你早晚须得接受。
于是,于是,她彼时接受……】
她原以为彼时就是接受。
直到现在。站在师兄的陨身之地。她才知道自己那时的接受还不算接受。
到此时,才算是全然地接受了这现实。
“师兄……”
她自喃着,将酒奠在地上,狐尾香点了,李子置在碧箫前,法衣被她以一簇灵火焚烬,“如此,不知你不能收得到,不对,你是仙修,跟我们村的习俗肯定也不一样,不过,我知道这祭奠可能只是安慰我自己罢了,但,”
她抿抿唇,望着那箫,“不管是不是只是安慰我自己,这件事,总得有个结果。我这一次,只算祭奠你一半,剩下一半,等我有了结果……”
她声音渐渐隐没下去,未再说那“结果”到底是什么的结果。
只静默地浇完酒。
腰间的玉佩微亮。
她低头,“你来了?”
玉佩自然不能答声,但亮晕微升,似是肯定回应她。
她侧身微退,对着玉佩低道:“好了。”
但见那玉佩光晕更甚,仿佛是一颗长尾的蓬星落进她囊中。光晕逐渐像白雾,从她身上玉佩飘散到面前,待到白雾散去,她眼前出现一人影。
赫然是白清离。
他发带顺服地披落肩头,眉眼如画意清隽,身形半隐半透,如雾飘轻,如云缈约。
“竟……”
白珑禁不住诧讶了下。
——不久前,她说让他相陪来此,他同意了,但此来之前,她思及火炎真君手段,只道还是自己只身前来,等她去另几处地方,他再一同。但若是——他能有法子,避得过火炎真君的禁制就更好了。
——‘那样你就可以伴我同去了。’
她这般说之后,他就指向她的玉佩。
‘什么?’
她起初时不解,但很快因为连通他的心意而明白,‘你说想藏分身在这个玉佩里?’
‘嗯。’
之后……
“没想到你真能做到……”
她低着声,嘀咕一般。
他偏头,面露疑惑。
她摇摇头,转为正色:“没什么,就是没想到——你这般厉害。”
她并非虚夸,这是实话——毕竟这般分身的本事她原只知道元婴真君可以做到——但也不是所有的元婴都会。他却这般轻易便做了到。甚至所选的分身之物根本也不是着意炼铸的仙器,而是她的一只玉佩。
他笑笑,神情些微腼腆。——他看起来就是个腼腆青涩的青年。
白珑在他俊秀的面庞上看了片刻,少顷才移开目光。
“这是我鹤危师兄的……的箫,”她转过头,徐徐道:“这里就是他,当时出事的地方。”
他随着她的目光,视线也落在那箫身上。
“我其实也不知道能查出什么,这么些年了,火炎真君,宗里,早查过数数遍……得出的结果都仅是意外,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查到了旁的而不必要我们这些寻常弟子知道,还是……”
真的就只是个意外。
天灾。数数千年前的人祸。连人祸都已不是了,只能说是天灾。
至于那灾怎么就那么倒霉,那么巧合,那么偏偏,那么恰恰——就落在了鹤危师兄的身上,那是他——‘造化低啊——’
造化,造化。
“都说因为他造化低,低到结识我,还和我偏偏最早亲近熟悉,清离,我怎就不愿意服不愿意认呢,我不觉得……”
我是克煞。
我是说,他们出事是真,他们全是她亲近之人是真,可她的“克煞之命”,为什么?
白珑张张口,没能把这两句说出来。
“为什么,”她只道,“我只是想问一句为什么,想知道个为什么,或许答案只能问天道,那我尽力修炼,或许有生之年能有个机会亲问天道。”
说不清这念头是怎么来的,她在今日之前也从未说出口过,或许今日是因为终于见到鹤危师兄的坟茔。
“所以,你尽可以照自己的想法查,尽可以把自己觉得不对的都告诉我,即便只是一丛草,一片花叶,再或者,你就是觉得这里没什么不对,没什么需查的,也只告诉我。”她转回头来,朝他一笑,浑无束约:“因为我查此事的念头本就是没由来地——是直觉来得。”
既然没有头绪,那就都是头绪;
既然没有线索,那就都是线索。
她惯常是稳妥的,不管是对他还是旁的事,几乎未有过展露脾气的时候,甚至在秦穹曾经的以为里,她是一个永远披着笑眯眯面具、心机深沉到永远戴着假面的人,但此刻,她显露了一角真实的内里。
这内里的真实并非她着意隐藏,而是自然而然,随着日子过去,自然就变成这样的——倒不是秦穹以为的那般、她随时都酝酿着什么图谋。
桃源境中,那“洞主”问她,【‘你的道是什么?’】
她彼时答的是,【‘问心无愧’】
现在也是。她想,她试图了这些年,一直想进赤嚣谷一心想查当年事,不过是为一个问心无愧,倒是有些辜负了秦穹以为的她“老谋深算”。
她许多时候是听从自己的直觉做事的,譬如鹤危师兄和几个师姐师兄的事,人人都说因她的克煞之命,可她心内偏偏有一道隐弱的不信,她的本能不信……
她可以不信那本能的声音,可若不去信,她知道自己心内永远有一道“愧”,亦永远有一道亏。
她用妖鬼之事测试自己——当初争取做妖鬼任务时,她最初的目的并非以测试本能为主,但阴差阳错,几桩下来,她发现自己的直觉、本能的感知竟那般可靠……
竟,一次也未出错过……那么,因何她在收服妖鬼时的直觉是真,而到师姐师兄们的直觉时为不实呢?
没有这样的道理。
“你知道吗,我有时候觉得自己身在一个人的掌中……很奇怪,但我就是有这种感觉。所以我才不曾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