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长命锁!你在哪里找到的?”
陶桃顾不上什么,冲过去一把从他手中抢下来,把那长命锁紧紧护在怀里。
最在意的东西失而复得,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当然是从那伙盗贼落脚的茅草屋里找到的,和那些首饰放在一起。”姜芝远回答道。
她仍不死心,继续追问:“可是,那么多金银细软,你怎么偏偏把它带在身上?”
姜芝远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解释道:
“很简单,这个长命锁和箱子里那些光鲜亮丽的首饰相比,根本上不得台面。不仅做工粗糙,用料一般,上面还全是磨损的痕迹。放在集市上,恐怕连五十文都卖不到。
“然而这样一个看起来完全不值钱的物件,你却特意把它归在那些最值钱的首饰里面。这说明,这个长命锁在你心里有特殊的意义,早就超过了它本身的价值。
“那么,作为同伴,我当然要把最重要的东西保护好,亲手交给它的主人。”
一番道理讲完,他端起茶杯,自顾自饮着里面的白水。
陶桃低下头,认真观察手中的长命锁,忽然觉得心头被他敷上清凉的草药,将刚刚回忆带来的伤痛逐渐抵消。如此不引人注意的细节,他竟然能在那么紧要的关头下注意到,所思所想和自己的心意别无二致。
这种善于推理判断的人,好像在大理寺会更加常见。但大理寺那些寺丞又怎么会懂得烹饪,做得一手好面呢?
她把长命锁放进衣襟里,目光开始变得柔和:
“真想不到,你在那种时候还能替我考虑,留下我母亲唯一的遗物。加上你为我做的这些面条,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
“有关这几天对你的冒犯,算计,小桃在这里给你赔罪。”
姜芝远见她起身向自己作揖,连忙摆手说道:
“没事没事,我也是主动想要帮你那个忙,顺便为民除害。况且昨天本来就是那个县令和衙役的错,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这么说,你真的不记恨我?”陶桃的眼神里写满讶异。
姜芝远摊开双手,反问:“我为什么要记恨你?咱们都是奉圣旨来到民间的钦差,本就该精诚团结,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搞内讧?
“比起我这个仅在小县城帮过几年厨的书生,你对美食的见地肯定要更深。不说别的,菜单上那些京城美食你就改得非常好,远比我最开始记录的那些要更加合适。
“毕竟是要给陛下过目的,折箩这种菜写在上面确实有点难堪。”
听到他再次提起折箩菜,陶桃忍不住噗嗤一笑,脸颊微微泛出红晕。
落座之后,不自觉长舒口气:
“那咱们这次就算翻篇,谁都不许再找旧账。你我二人一起合作,争取把这个菜单做得漂漂亮亮,让皇上对咱们刮目相看。到时候有什么赏赐,咱俩全都对半分。
“而且从现在起,你绝对不许再叫我三小姐,也不要再自称下官。作为同伴,我们应该从称呼上尊重彼此,别再用那些区分高低贵贱的词语。”
“你说对不对啊,芝远哥?”
桌上忽然出现一道水渍,顺着缝隙流到地面。低头看去,竟是姜芝远把茶杯给碰翻了。
“不是,那个,你,你为什么叫我芝远哥啊?”他支支吾吾地问。
陶桃望着他略显窘迫的模样,咧嘴发笑,露出自己的小虎牙:“你才比我大几岁,不叫你哥难道叫你叔叔啊?”
“没有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姜芝远有些语无伦次,“就是没想到你作为寺卿大人的千金,竟然愿意开这个口······”
“这有什么开不了口的,不就叫个哥而已嘛。”她耸了耸肩膀,“比起我那两个亲哥,你还算对我不错的。”
姜芝远侧过头,舔舐自己的嘴唇:“那,我以后该怎么称呼你啊?”
陶桃不假思索地答:“叫我的名字就可以啊。或者你也可以叫我桃子,这样咱们路上即便没水喝,也不容易口渴。”
他们俩相视而笑,周围的空气都随之欢快起来······
次日清晨,陶桃和姜芝远收拾好所有行李,赶在那些衙役到来之前离开客栈,继续往南方前进。
虽然最后要走到哪里并不确定,但光在京城周围显然是不行的。要想真正找到隐藏在民间的美食,必须得往那些百姓们扎堆聚集的城镇去。这样找起来,肯定事半功倍。
毕竟俗话说民以食为天,什么地方有东西吃,人们自然会往那里去。
不过,有件事情姜芝远还放在心上。
“哎,芝远哥,你这是在写什么啊?”陶桃扭头看向旁边,一边骑驴一边低头写字的姜芝远问。
姜芝远没有抬头,说:“当然是奏折,我要弹劾一下京南镇这个县令,免得他再去祸害百姓。”
祸害百姓?他祸害什么了?
陶桃不禁陷入回想,努力思考那个县令到底做了什么事。可想了半天,她也只记得那人对自己的请求推三阻四,没见过任何百姓遭殃啊。
“京南镇那个人烟稀少的地方,衙门修得竟然跟大理寺衙门似的。而且昨天用来招待咱们的全驴宴,用料极其奢侈浪费,根本不是一个镇的财力能够随意负担起的。
“所以我坚信,那个县令肯定是个中饱私囊的贪官,所以才会那么费尽心思讨好咱们。
“殊不知,姜某最恨的就是这些贪官污吏。现在当了钦差,遇到这种人,怎么能不参他一本?”
她看着姜芝远眼里冒火的样子,心里不免有些犯嘀咕。那座衙门虽然修得比较富丽堂皇,但也没有好到那个地步。至于那桌宴席,则更加没什么稀奇的,陶府随随便便就能摆出几桌更好的来。
难道说,他对这种事情特别在意?
“芝远哥,咱们又不是来查贪官的,没必要跟那家伙过不去吧?”她小声说道。
姜芝远收起毛笔,扭头看向身边的陶桃:“可能你习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对那些东西习以为常。但作为曾经的一介平民,我可以告诉你,那些装饰和菜色背后,到底有多少民脂民膏。”
话音刚落,路边忽然出现几个衣衫褴褛的百姓,蹒跚着往南边前行。
看见他们俩穿着丝质圆领袍,立刻围了上去。
“两位行行好吧,俺们已经两天没吃饭了,能给点吃的吗?”一个老妇人说。
陶桃一听有人在挨饿,心里立刻跟着感同身受。转身从褡裢里拿出干粮,二话不说就打算分给他们。
但就在要递过去的时候,姜芝远突然伸手拦下。
“你们是从哪里过来的?为什么不往北到京城去?”他问道。
老妇人看着陶桃手里的干粮,双眼简直快要放光,嘴里不停咽着唾沫。
旁边的一个年轻男人见状,主动上前解释起来:
“这位小爷,俺们是从京南镇出来的,准备去雄州投奔亲戚。
“那县令今年征了好几次粮,说是朝廷需要。俺们没有那么多余粮给,只能跑到别的地方去。
“真要是去京城,那不就上赶着被官老爷抓嘛。”
姜芝远没有开口再问,从陶桃手里接过干粮,主动分给他们。
随后转过头来,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此时的含义,陶桃自然心知肚明。
告别那些逃荒的饥民后,他们继续往南前行,准备在中午之前赶到最近的村子里找东西吃。
还没等姜芝远再提,陶桃就主动伸出手来:
“芝远哥,把毛笔给我。”
姜芝远一头雾水:“你要毛笔干什么?”
“当然是写奏折啊,不然怎么弹劾那个县令?”陶桃的表情像是嫌弃他在明知故问。
他哑然失笑:“刚才你不是还说咱们不是来查贪官的,没必要跟他过不去嘛。”
陶桃骑在驴背上,双手叉腰:“我又不知道那家伙喜欢征粮,搞得百姓背井离乡。早知道他这样,昨天我就直接当面骂他了!”
“骂他?这帮家伙眼里只有钱,会怕你骂吗?”
正说着,他们俩行至一个小村落,目之所及仅有十几户人家。两三缕炊烟徐徐升起,映入陶桃和姜芝远的眼帘当中。
若是在这里能找到点东西吃,自然是比较不错的。不仅有可能发现新的菜色,还能为自己省点干粮。
姜芝远来到一户人家门前,轻轻叩响,开门的是一位老者。
“冒昧打扰老伯,我和我妹妹行路至此,腹中饥饿,可否给予些许饭食与我二人?
“若有不便,在下可奉上川资。”
身后的陶桃听见他这样的说辞,隐约觉得有些似曾相识。若是用白话将之解读一番,好像和刚才那些饥民所说没什么太大区别。
好家伙,自己这是也过来开始讨饭了啊。
老者捋着胡须,大笑道:“你们俩看样子像是从京城来的,我们村里人的饭怕是吃不惯唷。”
陶桃此时从后面走上来:“没事的伯伯,您随便给我们点吃的就行,我们不挑的。”
“是吗?那就尝尝我们这边的蟠桃饭,算是一点特色。”
蟠桃?饭?这两样还能放在一起煮吗?她半信半疑。
他们走进茅屋内,周围立刻昏暗下来。破旧的桌椅板凳都在表面,这里不是什么有钱人家的住宅。
放在平常,陶桃怕是连靠近都不会靠近这种地方,更别说在这里坐下来吃饭。
但现在作为搜集民间美食的钦差,她必须要静下心来,品尝每个自己没有听过见过的菜肴。
一旁的姜芝远,也是如此。
很快,老者抱着一个小泥瓦罐放在桌上,里面还有沸腾产生的咕嘟声。
而当盖子被掀开时,眼前的景象令他们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