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陶桃他们便火急火燎地来到朱雀门外。出示文牒后，守城的士兵们仔细查看了许久，确定上面的字迹无误之后又登车检查。折腾足足快半个时辰，最后才开门放行。
这也不能怪士兵们谨慎，毕竟从来没见过如此狼狈的钦差大臣，乍看上去绝对是得不到什么信任的。特别还是在这个时辰，更得严加盘查。
况且朝廷这些年差遣官员，还从来没见过出了城又往回返的。
不过陶桃显然没心思在意这个，她只想赶紧把自己被盗走的那些金银首饰拿回来，然后继续出发。否则就凭手里这点干粮和盘缠，怕是走不了多远就要饿死。
“三小姐，咱们是直接去大理寺吗？”旁边的翠鸢小声问道，“要不要回府跟老爷和大少爷说一声？”
陶桃没有回答，她正盘算自己到底丢了多少东西。几遍过后，才反应过来：
“你说什么？回家里？”
翠鸢回答道：“对啊，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肯定要让老爷知道，毕竟丢的都是陶家的东西。”
“陶家的东西？”
她再次陷入沉思，回想起自己当初装箱子的时候。那里面有一个长命锁，是十年前亲生母亲留给自己的。
不管怎么说，那件东西绝对算不上是陶家的。
“还是不用了吧，就算爹爹知道也要找大理寺，还不如我自己······”
“小姐您就别逞强了，这次咱们遇见坏人，就是天意不让您去。”翠鸢开始理直气壮起来，“等回到陶府之后，老爷一定会上书给皇帝，让您在家里好好歇着。
“至于那些东西，估计也不太可能找回来。但只要人没事，老爷应该不会特别为难您的。”
清晨的太阳从东边缓缓升起，洒下几缕金光在宽敞整洁的石板路上。陶桃抿紧嘴唇，脑海里不停思索待会将要发生的事情，一股寒意不知不觉从心底里涌出，逐渐蔓延全身。
自己好不容易拥有这个离开陶家的机会，现在却要这样轻易丢掉，就因为那伙该死的盗贼。
想着想着，她的胃又咕咕叫起来。
“哎，先停下，我找个地方吃点东西。”陶桃说。
车夫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把马车停下，扶着她慢慢跳到地上。四处寻觅，却找不到一家合适的饭馆。
眼看快要饿得心慌，她索性什么都不管，闭上双眼闻起味道。清香的气息忽然从不远处飘来，直直钻进她的小鼻子里。
这种清香，似乎是芹菜所特有的。
陶桃睁开双眼，看向右手边一条寂静的胡同里。顺着味道飘来的路径，她加快脚步赶去，竟来到一家不起眼的小门脸。三两名食客坐在其中，细细品尝着青翠碧绿的菜羹。
她抬脚进店，准备让老板先来上四碗。
但还没等来得及开口，旁边忽然响起熟悉的声音：
“三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得不说，有些时候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昨天紧赶慢赶没有看见人影，回了京城结果却狭路相逢。
原本应该早就出发的光禄寺丞姜芝远，此刻竟然在这里吃菜羹！
“好啊，姓姜的，我可算找着你了。”陶桃搬过木凳坐到旁边，“本姑娘出城追了你大半天没追上，敢情你压根就没出城？”
姜芝远被她的话弄得一头雾水，连手中的木勺都忘记放下。如果没记错的话，现在这位千金小姐应该被她父亲关在家里才对。
怎么非但没管，反而还让她在这个时辰满大街乱逛啊？
他努力眨眨眼睛，强装镇定地说：“回三小姐的话，下官打算先在京城这里找一找，看有没有能收进菜单的民间小吃。如果一味去外面找，岂不是舍近求远吗？”
陶桃并没有心思听他这些解释，拿过旁边的筷子不停挥舞：
“你这家伙真是自以为是，觉得向我爹告密就能换来赏识。实话告诉你，本姑娘这次奉了圣上的旨意，要跟你一起去搜集美食。
“不信的话，就看看这个。”
她从内衬里掏出身份文牒，随手往姜芝远面前一甩，摔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姜芝远眉头紧皱，半信半疑地拿起来翻看。来自朝廷的红印清清楚楚印在上面，和自己手里那个没有半点差别。
难道说，之前见面时她所提到的那些背景都是真的？
转眼间，四碗菜羹整整齐齐地摆在陶桃面前，连起来宛如一支翠玉制成的玉如意。她迫不及待地拿起木勺，舀起些许菜羹放进口中。瞬间，淡淡的清香味充斥在整个口腔里。
“这到底是什么羹？竟然这么清香？”
姜芝远用手指向她面前的碗：“这个叫碧涧羹，底料是用入汤焯过的新鲜芹菜，搭配茴香浸渍而成。每年二三月份，正是吃这个的时节。
“而因为用它烹煮时有清淡的馨香，犹如碧绿的山涧里的气味，故将其命名为‘碧涧羹’。”
还没等他介绍完，陶桃已经吃完第一碗，准备端过第二碗来继续品尝。
但刚要拿起木勺时，却感觉哪里好像不太对劲。
自己这个长在京城的小饕餮都没见过的小吃，他姜芝远竟然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姓姜的，你怎么知道这东西叫碧涧羹啊？”她开始试探起来。
姜芝远此时正手持毛笔，在一本卷册上写着什么。
忽然听到有问题，连忙收起笔来回答：
“书中有提到，只是在雄州没机会尝到，今天在这里才有幸一试。
“下官觉得，若以此羹作为菜单上的第一道菜，应该能让陛下大开眼界。
“毕竟宫里见惯了山珍海味，根本想不到芹菜这种粗陋之物能够登上御前的餐桌。”
好家伙，这就已经开始制定菜单了？
陶桃放下木勺，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嗝。四碗碧涧羹一点不剩，全部被她吃进肚子里，也不过是个半饱。
但能尝到如此清香的菜羹，也算有所收获。
离开小店，他们一前一后往胡同外走去，心里却各自打着小算盘。
快到胡同口时，姜芝远突然转过身：
“实在抱歉，下官不是有意出卖您，实在是这次的任务太过艰巨。你如果真的跟着我，一定会······”
“一定会怎样？”
她站定脚步，手里拿着那张文牒举在身前：“既然皇帝准许我跟你一起去民间搜集美食，那咱们就没有推辞的理由。只要把事情办成，你我都可以得到好处，这是显而易见的。
“与其在这里解释，不如想想出了京城该怎么跟本姑娘配合。我如果高兴了，没准还能帮上你点什么。
“具体怎么做，姜寺丞应该清楚吧？”
他当然清楚，这种话再听不懂，以后恐怕就没法在京城立足了。
姜芝远俯下身子，表现出极顺从的模样：
“请三小姐放心，下官在路上定会照顾您的周全，绝不会让您有任何不舒心。
“还望您宽宏大量，千万别在皇后面前告下官的状。”
陶桃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高一头的男人对自己俯首称臣，嘴角都忍不住偷偷扬起。要是这家伙知道自己其实根本不认识皇后，还会像这样乖乖听话吗？
管他呢，到那时候再说呗。
她伸出右手，模仿家中长辈的习惯拍拍姜芝远的肩膀：“嗯，明白道理就好。咱们只要合作愉快，我非但不告你的状，没准还会替你说好话呢。”
姜芝远立刻两眼放光，抬手作揖道：
“若是如此，下官定会感激三小姐的大恩大德。”
“好了好了，你又不是我身边的丫鬟，别整天三小姐长三小姐短的。”陶桃不禁嘟囔道，“以后在外面，叫我名字就行。”
“明白，下官铭记在心。”
他重新直起身子，毕恭毕敬地把陶桃请在前面，自己则默默跟在后面。
正要走出胡同口时，一个刚才被忽视的细节开始出现在脑海里：
“对了，刚刚您说，出城追了我大半天？”
陶桃并没有在意，信口说道：“对啊，我以为你已经从朱雀门出发南下了，所以昨天乘着马车去追赶你。”
“那为什么，您今天又折返回京城啊？”
她停住脚步，刚才的笑容僵在脸上，想不出半点话来解释。
难道要跟这家伙坦白，自己遇到了盗贼，所有行李都被偷了个一干二净吗？
好在，有个十分熟悉的人出来替她挡刀。
“三妹，你竟然主动回京城了？”陶苹的眼神充满兴奋，“这下我可省不少力气啊。”
陶桃想不到大哥会到这里，一瞬之间有点恍惚：“啊？你这话什么意思？”
“皇帝昨天给咱爹传下口谕，说你们这次前往民间搜集美食，是要深入百姓中间探寻菜肴最根本的奥秘。所以绝对不能招摇过市，让百姓心存芥蒂。
“所以待会儿我就要出城追你，把翠鸢他们和那些金银细软全都带回家里。你和姜芝远必须轻装简行，这样皇帝才能得到他想要的食谱。
“不过既然你主动回来，我就不用再出城了。”
她在原地怔住，茫然地望着大哥和身后的姜芝远互相致意，
原来皇帝还希望自己在路上吃苦受罪，和百姓们打成一片，觉得这样才能制作出称得上精品的菜单来。
这事说着容易，皇帝自己怎么不这样做？
“可是大哥，我压根不会骑马，总不能靠两条腿一路走过去吧？”
陶苹转过头来，露出一丝坏笑：
“放心吧三妹，大哥肯定给你安排一个好坐骑，保证你路上累不着。
“只是这坐骑的脾气有点古怪，你们俩得特别注意下。”
霎时，她心里产生出某种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