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回去得实在太晚,陶桃最后还是被家里责罚一通。从小抚养她长大的陶李氏更是亲自用戒尺打了她十下手心,罚跪半个时辰才勉强作罢。甚至到结束之前,还说这是看在大少爷求情的份上,从轻发落而已。
陶桃并没有选择争辩,因为这些她早就已经习惯。作为这个家里没有任何靠山的庶出小姐,从来就没指望能得到什么关爱。即便是有身为夫人的养母在,所能得到的也不过就是责罚。反正并无半点血缘,何来的所谓亲情呢?
倒不如指望两天后出发的民间之行,怎么着也比家里这种日子强。
当然,给皇帝投密信的事她对谁都没有讲,包括自己的大哥陶苹。若朝廷那边真的有什么消息,他们自然会知晓。
“爹爹,你为什么不把真相告诉二哥和我,而要单独写信给大哥?”陶桃靠在花梨木榻的床头上,眸子里透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陶果看了眼门窗的方向,确定周围没有人后开口道:
“告诉你们有什么用?这次本来就是都察院煽风点火,事情根本没那么严重。
“之所以写信告诉你大哥,主要想借机观察陛下那里的态度。如果缓和,这件事也就算过去了。”
他端起手边的茶盅,细细品尝今年新送来的龙井茶叶。
陶桃从榻上翻身下来,拿过桌上放置的一个小瓷瓶,把里面的白药倒在自己的掌心上。清清凉凉的感觉传遍全身,令她舒爽许多。
“可是,爹爹,大哥前天跟我说的没有这么简单啊。”她仍旧不死心地说,“做鹿肉菜本身就是大不敬之罪,还是在皇后面前。但凡皇帝较真一点,所有相关的人都要遭殃的呀!”
陶果放下茶杯,忍不住笑起来:“你个小丫头什么时候学的这些?是不是陶苹教你说的这些?”
“才没有呢,这些都是桃儿内心所想,不希望咱们家因此遭灾遭难。”陶桃的声调忽然提高,“当今皇帝爱皇后爱到骨子里,怎么可能容许别人触犯皇后的名讳?
“最好的办法,就是咱们家身先士卒,做出表率来改正错误。这样的话,陛下也许能感受到咱们家的心意,也就不再怪罪了。
“就比如这次的圣旨,咱们最好主动参与······”
窗外,几只喜鹊发出渣渣的叫声,仿佛在提醒里面的人。
陶果垂下眼皮,眯着眼睛打量起女儿:
“听你这意思,应该是还想离开家去民间吧?”
陶桃知道父亲看穿自己的意图,小心翼翼地说:“那,爹爹能不能让我······”
“我让你去干什么?添乱还是送死?”
他猛地站起身来,摆出极其威严的架势,居高临下指责道:
“且不说这次的事情到底严不严重,就算咱们家真到了走投无路那天,爹爹也会把你托付给一个信得过的夫君,而不会让我唯一的女儿在外面自生自灭!
“如果你是想游山玩水,咱们家有的是随从陪你去玩。想吃东西,有的是山珍海味供给你尝。
“但要是想自己离家出走,爹爹决不允许。你作为陶家的人,不能做出这种违背祖宗的事情。”
陶果背过身去,拉开门注视外面的花草,不再关注女儿的反应。
仔细聆听,却能够听到微弱的水滴落下的声响。
“你也读过几天书,知道一点古人传下来的道理。仅仅因为看到别人逍遥自在,就舍弃家里安稳富足的生活,自顾自追随而去,实在太过愚蠢。”
“若是如此,那就真成‘舍尔灵龟,观我朵颐’了。”
还没等陶桃明白过味道,林管家带着几个下人过来,在父亲面前低语几句。
父亲只是简单地回头看了一眼,立刻匆匆离去。
这下,又剩下她独自在屋子里
陶桃慢慢走到屋外的院子,注视那些馥郁芬芳的花草,心里却无半点欣赏之意。难道真的如大哥所言,父亲是个毫无远虑之人,所以才会让陶家面临目前这种境地吗?
甚至还再次搬出那句话,和前天晚上姜芝远说的一模一样。仿佛这是什么量身打造的金科玉律,专门用来嘲讽自己那些看起来不切实际的想法。
但这些想法不光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能让皇帝宽恕自己家的过失啊!
不过这些都在意料之中,父亲原本就不太会理解。反正按照之前和姜芝远的约定,明晚就能一起离开这个地方,到外面去搜集各种民间美食。
到时候没准找到几道自己爱吃的,还能专门记下来作为自己的菜单。
转天,夜幕落下,陶桃简单带上几件随身物品和散碎银两,从陶府后门偷偷溜出去,赶往京城的南大门朱雀门。这是她最容易离开家的时辰,白天想走出去基本是不太可能的。
话说回来,今天晚上的防备倒是异常松懈,连巡逻的家丁都比平常少了不少。没准是因为二姨娘那边又在发脾气,都过去哄她开心的缘故吧。
走在熟悉的街道上,她不时驻足,左右张望两边的商铺,内心忍不住感慨起来。自己这次前往民间,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回来,这些光临过的地方以后也很难再看到。
而且这次又是跟一个不怎么熟悉的人共同前往,听起来确实有点危险。万一这个姜芝远图谋不轨,自己岂不是自投罗网?
哎呀,不管了,先趁这个机会离开陶家再说。免得被父亲安排,嫁给一个不认识的男人。
陶桃走到朱雀门附近,站在那里望着来时的路,期盼看见姜芝远的身影。虽然事先没有约定时辰,但她还是希望他能早点过来。不然等到家里发现,派人追赶过来,那就没什么机会再出去了。
“姑娘,请问你这是要出城吗?”一个商人打扮的人问道。
她并没有多想,情不自禁地点点头:“对啊,不然我背着包袱来这里干嘛。”
“那您是自己一个人出城,还是和别人一起啊?”那人接着问。
陶桃仍未察觉什么异常,继续说:“当然是和别人一起啊,不然我去外面······”
“那您是和谁一起啊?”
她被这种刨根问底的行为惹得心生烦乱,扭头过去准备看看是谁这么多嘴多舌,然后骂他几句。
但猛然看去,发现那人的脸竟无比熟悉,好像之前见过。
糟糕,是陶府的林管家!
“原来您真的想离开陶家,看来那个姓姜的没说错。”
话音刚落,二十余名家丁从旁边涌出,转眼间就把陶桃包围在中间。领头的自然是这个家至高无上的老爷陶果,身边还有个前几天才刚刚见过的人。
“桃儿,谁允许你私自做这种决定的?”陶果冷冷地问道。
她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父亲的话。但家丁突然走上前去,粗暴地把她推搡到老爷身前。
“要不是昨日姜芝远过来亲自通报,我还真想不到你竟然如此胆大妄为!”陶果瞟了一眼自己的右手边,“陶家有你这样的丫头,简直是令祖宗蒙羞!”
“我······”
“你不用解释了!回去之后爹爹自会按家法处置你,然后给你安排好的归宿。至于其它的,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另外记住,这是你最后一次忤逆我。再有类似情况,别怪爹爹把你逐出陶家。”
陶桃面对父亲如同暴风雨般的怒吼,白嫩的小鼻子忍不住地泛起酸来。眼泪更是犹如雨后溢满的池水,不停从眸子里涌出,挂在稚气十足的小脸上。
明明自己是想替父亲分忧,结果却被他这样误解。甚至还做出这样的威胁,仅仅为了让自己永远待在家里。
就连那个之前信誓旦旦做出承诺的钦差,都选择站在父亲那边。
她同样看向右边,狠狠瞪着站在那里的姜芝远,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喊道:
“姓姜的,我哪里得罪过你,你要这样出卖我?”
姜芝远微微低头,做出满含歉意的姿势,轻声说:
“抱歉,三小姐,下官也是为了您好。对于大人的家眷,下官有义务保证安全。”
陶桃贝齿紧扣,猛地往前窜去,想要和姜芝远拼个你死我活。
但很快就被家丁按住,带回到陶府的马车里。
陶果此时终于放下心来,转头对姜芝远说:
“别理她,芝远,这次你做得很对。要不然,本官还会以为你想和我女儿私奔呢。”
姜芝远惊出冷汗,连忙摆手:“不敢不敢,下官哪里有胆量攀附大人的千金。”
“确实,我这个女儿虽然不太懂事,饭量也比较大,但好歹是我们陶家的千金小姐。纵观整个京城,也算得上是个美人胚子。
“凭你这种出身,多半是配不上桃儿这种丫头的。”
他不再理会姜芝远,转身走回自己的轿子里,催促下人起轿回府。至于刚才那些,不过是闲暇之余的一点真心话而已。
当务之急,是要好好处理女儿的事情。
然而,回到陶府时,眼前的一幕却令所有人感到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