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桃慢慢停下脚步,呼吸都不自觉凝滞住。这个时辰在外面游荡,还特意跟在自己身后,多半有点图谋不轨的意思。
真要遇到那种心狠手辣的坏人,凭她自己一人显然是对付不了的。
她假装抬头看天,希望能把身后那家伙给放过去。如果只是个路人的话,肯定不会跟着一起停下来。
结果那人非但一起驻足,还专门走到她能够逃离的路线上,挡得严严实实。
打眼看去,简直就是吃定她的架势。
“丫头,这么晚了不安全,跟我回家吧。”
陶桃抿紧嘴唇,心里盘算着该如何求救。面前这个满脸胡须的男人,显然是不会放过自己的。
“我为什么要跟你回去?咱们以前认识吗?”
那男人忽然笑了起来,挪到旁边让月光撒到脸上:
“两年不见,你竟然连大哥都认不出来了?”
她瞪大一双杏眼,探过头仔细观察对方的面容。看清那熟悉的眉眼后,心里立刻长舒了一口气。
除了陶家的长子陶苹,京城里没人能长成他那样的眉眼。
“就你这留着胡子的模样,谁能认出来啊?”陶桃忍不住嗔怪起来,“要不是我沉得住气,早就喊救命了。”
陶苹轻哼一声,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就你这爱大半夜溜出家门的习惯,谁能保证不碰到坏人啊?
“今天幸亏遇到的是我,否则你还真凶多吉少。”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大哥还和以前一样爱啰嗦,真不愧是爹爹的好儿子。”
她撞开哥哥陶苹的肩膀,气鼓鼓地往陶府的方向走去。原本还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回家去,现在彻底泡汤了。
待会进到家门,一顿责罚肯定是免不了的。
但刚走几步,胃里又开始咕咕叫起来。
“饿了吧?是不是晚饭没吃够啊?”陶苹关切地问道。
陶桃没有理会哥哥的问题,按住自己的胃仍然嘴硬:
“谁没吃够啊?我就是晚上活动太多,饭食没留住而已······”
还没等话音落下,一阵难忍的饥饿感突然袭来,令她差点瘫倒在地。
陶苹立刻过去扶住她,毫不犹豫地说道:
“别再嘴硬了,大哥带你去以前常去的面馆吃东西,吃完再回家。
“别担心爹爹那边怪罪,我会替你求情的。”
她没有再说什么,跟着大哥一起去到那家面馆。没过多久,两碗热气腾腾的肉丝面就端上餐桌。
话说回来,这家店最开始还是陶苹先发现的。然后某天晚上,两个人齐心协力溜出家门,来到这里一连吃了七八碗,等到天蒙蒙亮才心满意足地起身回家。
当时老板的表情,她到今天都记得清清楚楚。
“哎,大哥,你怎么就要了两碗啊?”陶桃拿起醋壶倒进自己那碗面里,“咱们平常的饭量,你应该清楚得很吧?”
陶苹放下筷子,把他自己那碗面推到妹妹那边:
“你吃吧,我回京城之前在路上啃了干粮,现在还不是很饿。”
陶桃闻听大哥的话,差点把口中的面喷出来:
“不是,你一个大少爷在外面当县令,现在沦落到啃干粮度日了?
“别告诉我,待会让我来付饭钱。”
“这倒不用,大哥请你吃顿饭还是能做到的。
“只是因为爹爹那边事情紧急,我来不及多做准备。”
事情紧急?爹爹有什么要紧事需要把在外面做官的哥哥叫回家里?
她放慢动作,隐约觉得哥哥这次出现不合情理,似乎有什么隐情在。
等到旁边一桌客人离开后,终于开口问道:
“大哥,你是不是听说皇帝下旨责备爹爹的事情,所以才赶回来的?”
陶苹哑然失笑,低声说:
“要只是下旨责备这么简单,我就不回来了。
“这次如果没法安稳过关的话,咱们整个陶家怕是都要面临灭顶之灾。”
看见从小一直关照自己的大哥如此紧张,陶桃也没有心情再像从前那样大快朵颐。
作为家里最能掌控大局的长子,陶苹说的每句话都是字斟句酌。但凡事态没有那么严重,他都不会像刚才那样描述。
唯一的可能,就是爹爹刻意隐瞒了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啊?到底出了什么事?”
陶苹左右观察,轻轻招手让她凑到面前,然后压低喉咙:
“这次光禄寺遴选厨师进献菜品,父亲推荐的一个厨子在皇帝面前做了道鹿肉菜,结果差点被当场斩首。
“都察院的言官借机弹劾父亲,说他藐视中宫,陷害皇后,惹得皇帝也心生怀疑。
“不然的话,朝廷也不会突然让光禄寺派人出去搜集民间美食。说到底就想借此考验父亲,看他会不会用心执行圣上的旨意。”
陶桃彻底愣在原地,手中的筷子也掉在面碗里。鹿肉这种绝对禁忌的东西,怎么会在爹爹推荐的厨子那里做出来啊?
毕竟谁都清楚,当朝皇后洛云鹿是皇帝的青梅竹马,两人历经各种生死考验方才修成正果,可以说是鹣鲽情深。登基以来,整个后宫唯有皇后一人,再无任何嫔妃。
而因为心上人名字的缘故,鹿肉自然也被禁止食用。凡有擅杀,烹饪鹿肉者,最次都是充军的处罚。
现在有人竟然当着皇帝的面制作鹿肉菜,简直是在找死。
“这厨子是不是故意的?明知道不能做的菜还做,摆明了陷害爹爹啊!”她情不自禁喊出声来。
陶苹被她突然的喊声吓了一跳,连忙摆手示意她安静:
“小声点,三妹,别被其他人听到了。这里是京城,多少双眼睛耳朵都在附近,一言一行都得慎之又慎。
“再被那些言官抓到什么东西,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陶桃抿紧双唇,摆出极认真的样子:
“我知道,大哥,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目前爹爹还在选人执行圣旨,我正好借着奏报边境情况的机会跟皇帝求求情。若是圣上仍然心存疑虑,很可能爹爹跟我都要辞官归田。”
“什么,辞官?”
陶桃刚想再次惊叫,就被大哥给压制下来。
“这叫以退为进,等到皇帝气消之后还是能起复的。”陶苹凑到她耳边说,“而且看皇后那边的意思,应该会对那厨子网开一面。”
“那就好,不然我还以为爹爹这次要······”
“但也别掉以轻心,皇帝那边的情况目前还不清楚。真要是降旨责罚,谁都没法保证结果如何。
“所以我建议咱们家人赶紧离开陶府,免得到时候跟着遭殃。”
她拿起一双崭新的木筷,把泡在汤里的筷子夹出来放到一边,继续低头吃起面条。哪怕面条此时已经被热汤泡得没有韧劲,也依旧大口大口地往嘴里送。
生怕动作慢点,眼泪就不受控制地落在碗里,被哥哥发现。
很快,两碗肉丝面全部见底,却还是意犹未尽的样子。
“三妹,你要不要再来两碗?”陶苹问道。
陶桃擦掉挂在嘴边的汤水,摇了摇头,答道:
“不用了,填点东西没那么饿就行。要不是大哥告诉小桃这些,我还被蒙在鼓里呢。”
“其实这些大哥不应该告诉你,但觉得你快要及笄了,家里的事情也应当有所了解。”陶苹郑重其事地看着她,“比起二弟和四弟,我觉得你更像那种能担事的人。
“没准什么时候,你就能站出来力挽狂澜呢。”
她忽然笑起来,心里不免对大哥多生出几分好感。虽然小时候没少被他数落,但关键时候还是挺靠得住的。
至于离开陶府这件事,自己已经有了安排。
离开面馆后,两人回头看了眼上面的招牌,不约而同发出感叹。
“珍惜吧,三妹,以后咱们可能没机会再来这里吃面了。”
陶桃转过头,若有所指地说:
“是啊,大哥,以后我估计没法在京城这块四处转悠了。等去到其它地方,不知道会遇见什么人,碰见什么事。
“但愿一切都能顺利,别再生出什么枝节。”
陶苹停下脚步,好奇地打量妹妹。七年来,还是头一次听她说出这样意味深长的话。
“倒也不用过分紧张,很多事情咱们是没法预料的,只能见招拆招。
“但要记住,任何时候都要给自己留个后手,千万别把宝都押在同一点。但凡有个什么闪失,没人能帮你挽回局面。
“父亲就是不明白这个道理,才让咱们家面临今天这个境地。”
他转身往陶府走去,留下的一席话却惹得陶桃陷入深深的思考。
的确,凡事都要留个后手,不能太相信某个人。自己和姜芝远仅仅见过三次,有一次还是偷偷在书房看到的。现在因为一个简单的承诺,就坚信这位寺丞能够带自己离开京城,获得真正的自由?
万一那家伙临时变卦,或是突然反悔,自己都没有任何办法。因为朝廷只认他姜芝远是钦差,而并不会认自己这个光禄寺卿的女儿。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皇帝也任命自己为钦差,这样就彻底万无一失了。
陶桃趁大哥没注意,偷偷转回面馆里,向店家借来纸笔。匆匆写下几行字后简单封好,投到不远处的铜匦里。
殊不知,这封信竟彻底改变了她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