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日在光禄寺被打了一巴掌后,姜芝远连续好几天都心神不宁,脑袋里满是当时的景象。特别是说出真相后,陶桃那由喜转悲的目光,始终萦绕在记忆当中,挥之不去。
他想不通,想不通她为什么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刻意巴结也好,故意欺骗也罢,都是作为京城里一个芝麻官的无奈之举。如果时光再倒回到立春那天,自己依然会选择出手相助,而不会像她想的那样坐视不管。
但现在陶桃这个样子,还让自己去和四公主成婚,简直太过伤人。
他心里只喜欢一个女孩子,就是陶家的三女儿陶桃。
年关将至,各个衙门都开始整理积压的公务,以便赶在年前一起做完。姜芝远自然要负责处理光禄寺内的事情,却始终心不在焉。
因为这里很多公务都和他没太大关系,基本都是在他和陶桃走访民间的时候发生的。而且相比之下,复杂程度还不如他们俩在外面经历的那些,所以根本提不起兴致。
正在这时,光禄寺少卿张成走过来,问:
“姜寺丞,你看起来好像无精打采的啊。”
姜芝远回过神来,连忙起身回答:“回禀张大人,卑职只是······”
“不用紧张,事情我都听说了。”张成笑着摆摆手,“陶大人家的千金生了你的气,对吧?”
他慢慢低下头,好像有许多难言之隐。
“要不说你们年轻人阅历太浅,稍微遇到点事情就手足无措。人家陶姑娘不过是打了你一巴掌而已,又没有把话说死,何必如此心灰意冷?”
打了一巴掌而已?姜芝远不由得瞪大眼睛,这种举动在别人看来竟然无关紧要?
想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哀叹:
“张大人,陶桃她讨厌别人故意巴结,更讨厌别人骗她。卑职触了她的逆鳞,再多解释都只是狡辩而已啊。”
张成坐在旁边那把太师椅上,浅笑道:
“要不说你年纪轻看不懂,人家陶姑娘心里对你在意得紧。那天之所以打你,估计是一下子没法接受真相,情急之中胡乱抡了一巴掌过去。
“只要把误会解释清,承认之前犯的错误,她应该会原谅你的。”
姜芝远两眼放光,问:“真的吗?张大人,陶桃她真的没有和我恩断义绝?”
“她要真和你恩断义绝,根本不会那么气愤。”张成表情忽然严肃起来,“但你要是继续犹豫,搞得人家心灰意冷,那就很难再挽回了。
“再说,一个大男人畏首畏尾,如何算得上君子所为?若是真心喜欢,直接去陶家提亲就是。
“陶大人对你知根知底,外加你和陶桃两情相悦,有什么不能提的呢?”
他愣在原地,缠绕在脑海中的乱麻被逐渐解开。张大人说得没错,反正自己和陶桃都喜欢彼此,说好要一起共度余生。若是不去提亲,这些承诺岂不都成为空谈?
况且今时不同往日,自己目前在朝中颇受器重。纵使陶寺卿心有抵触,至少也能考虑一下,不会像以前那样直截了当地表示配不上陶桃。
最重要的是,可以借这个机会向陶桃道歉,争取重归于好。
转天早上,姜芝远拿出之前攒的一些俸禄,去集市上换来许多礼品。外加自己亲手写的帖子,恭恭敬敬来到陶府门前。
虽然这些事应该由媒人和父母长辈来做,但目前确实得不到他们的消息,只能亲力亲为。若是陶家真的同意婚事,该有的六礼肯定是不会少的。
简单通报后,家丁告诉他老爷在家,请他去正堂谈话。
进到正堂,姜芝远看见陶果正坐在太师椅上等候自己,立刻弯腰作揖:
“卑职姜芝远,拜见寺卿大人。”
陶果并没有多少反应,只是扭头看了一眼,随口说道:
“姜寺丞客气了,带这么多东西实属破费。
“赶紧坐吧,本官待会还有事情要忙,没时间说太久。”
两名丫鬟从外面进来,本想引他到右边那里就坐,却被老爷的眼神劝阻,改在左边那里。
凡是混过官场的都清楚,这个方向意味着什么。
难道说,这是在故意摆下马威?
姜芝远清清嗓子,开始套起近乎:“这段日子光禄寺事务繁多,您作为寺卿身先士卒,真是令卑职佩服。”
陶果斜眼看过去,轻哼一声:“光禄寺事务繁多,全要仰赖您这位青天大老爷啊。爱民如子,心系百姓,好名声全被你给捞走。
“我们倒成了十恶不赦的坏人,出门在外都要被百姓在私底下骂。”
“大人息怒,卑职也不想弄成这样。”姜芝远连忙解释起来,“是陛下希望百姓能过个富足年,所以才会下这道命令。
“卑职和陶桃都没料到,朝廷竟然会有如此大的决心”
一听到他提起自己女儿,陶果脸色变得更加阴沉:
“少拿桃儿说事,你这样做无非是想沽名钓誉,为自己仕途铺路。包括立春那天你假意替她打抱不平,也不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种伎俩最多只能骗骗小孩子,骗过本官的眼睛怕是痴心妄想。”
姜芝远有些愣神,他不明白陶大人今天到底什么原因,见到自己就是一顿抢白。就连再简单不过的客套话,都能被这样反驳。
再这样下去,怕是很快就要不欢而散,然后被扫地出门了。
索性直接把话说开,别再浪费口舌。
“陶大人,卑职今日前来,其实是有一事相求。”
陶果原本端起茶杯准备饮茶,听到他这样说,又把茶杯放回原处。
紧接着眯起眼睛,仔细端详左手边的人,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有事相求?什么事啊?”
“求您同意将您女儿陶桃许配给卑职,我们俩是两情相悦。”姜芝远坚定地道。
正堂里十分清冷,呼出的白雾喷洒在两人面前。那些原本应该燃烧正旺的火盆,此时全都冰冰凉凉的,里面没有一丁点火苗。
然而,这恰恰因祸得福。若是正在燃烧,绝对会把空气里的火药味给完全引爆。
之后会发生什么,恐怕没人能知道。
陶果从太师椅上起身,慢慢背过去:
“姜寺丞啊,你之前故意接近桃儿,已经让她很在意。这时候过来提亲,怕是不把我女儿的感受放在眼里。”
姜芝远立刻起身,再次躬身说道:“大人息怒,卑职当时仅仅是想给您留个好印象,并无任何非分之想。
“而且立春之后我没有主动找过陶桃,都是她过去找我······”
“胡说!你的意思是我们陶家的千金小姐,上赶着理会你这个穷酸书生?”陶果转过身来,厉声质问道。
“没有没有,大人您误会了,卑职不是这个······”
“好了,这件事你不用再说,我自有定夺。”陶果再次坐回椅子上,“看在同为光禄寺中人的份上,咱们就点到为止吧。
“至于答应好的举荐,本官会如约进谏,你尽管放心。”
姜芝远立在原地,冷汗直冒,连呼吸都快要麻木。哪怕做过再多准备,都想不到自己竟然还是没法令这位光禄寺卿改变心意。甚至在对方眼里,自己依旧是那个穷酸书生,和没有去民间制作菜单时听到的话完全一样。
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为何过了大半年还是得不到平等对待?
他直起腰,两眼渐渐冒起火来。既然好话说尽都没有用,那就只能晓之以理了。
“陶大人,我和陶桃在民间这段日子里朝夕相处,风雨同舟,心里都把彼此当成最信任的伙伴。后面经历许多事后,我们俩决定许下终身,今后无论面对多少困难,都要携手度过。
“返回京城前,卑职本打算简单上一封奏折陈述,但陶桃觉得那份菜单取之于民,自然也要用之于民。我们经过商议后一拍即合,这才有了腊八那天的长桌宴。
“恕卑职直言,您的女儿和那些普通的千金小姐完全不同。她有责任,有担当,愿意为他人奉献,也懂得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大人如果真的为陶桃好,完全可以让她来到这里,亲自决定自己的婚姻大事。
“如果她真的不想和卑职在一起,我绝不会再有纠缠。”
正堂门外,许多黑影忽隐忽现,全都是在附近偷听的丫鬟和家丁们。
陶果没有心思理会那些家伙,只对眼前这个为爱心切的年轻后生咬牙切齿。刚才他说的每句话里无不透着决心,像是摆出非自己女儿不娶的架势。
这要把桃儿叫到正堂来,没准他们俩直接就拜了天地,这怎么能行?
事已至此,干脆把最后一层窗户纸也给捅破好了。
“姜芝远,我知道你喜欢桃儿,桃儿也喜欢你。但说实话,咱们两家门不当户不对,成了婚肯定会让桃儿受委屈。
“我作为她的亲生父亲,自然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姜芝远来不及多想,脱口而出道:“大人您放心,我肯定不会让陶桃受半点委屈,更会把您当亲爹一样孝敬。
“以后在朝中,我就是您的左膀右臂,为您马首是瞻。”
陶果忍不住冷笑:“左膀右臂?你一个六品寺丞能帮本官做什么?就算本官真的要为桃儿找个东床快婿,也绝不会选你这样的后生。
“实话告诉你,我们陶家已经和邺城的邺王府定下婚约。三天之后,桃儿就要嫁到王府里,成为独一无二的世子妃。
“你认为,自己比起慕家世子如何啊?”
慕家世子?他记不太清,隐约想起好像叫慕冷言。翻遍在邺城的记忆,好像都没有这个人和陶桃单独打交道的画面。
怎么突然之间,就要把自己的心上人给带走呢?
话音刚落,正堂大门忽然被推开,从外面走进两个卫士。
姜芝远瞬间想起,这种衣服就是邺王府门前那些卫兵所穿的样式,在京城根本见不到。
果然,一开口就是浓重的邺城口音:
“不好意思姜大人,我们家王爷亲自定下的婚事,要让世子爷和陶大人的千金陶桃成婚。
“至于您这里,邺王殿下会酌情给予些许银两,就当做是补偿。”
他再也按捺不住情绪,冲上去想要好好争论一番,却被陶府的家丁给拦住。陶果担心女儿在后面会听到,直接命人把他赶出门外,直至轰到街上才肯作罢。
陶府大门缓缓关闭,宛如王母娘娘用簪子划出的天河,将这对有情人彻底隔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