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门里,众人噤若寒蝉,谁都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甚至连一旁的姜芝远,也被她刚才的话语所震惊,在那里呆若木鸡。
毕竟谁敢相信,一个看着弱不禁风的小姑娘,竟还有如此强的杀戮心呢?
姜芝远清清嗓子,凑到她耳边低声问:“陶桃,这种事不至于人头落地吧?”
“不至于?我觉得很至于啊。”陶桃轻描淡写地回答,“对付这种穷凶极恶的家伙,这是最直接有效的办法。”
还没等她说完,那位林少爷就挣脱衙役的束缚,迫不及待冲到面前:
“你凭什么处死我?就因为你是光禄寺卿的女儿?”
陶桃摇了摇头:“不,因为你殴打钦差,按律法该当死罪。”
眼见天平开始逐渐倾斜,林川县县令终于耐不住性子,站出来准备给自己的亲外甥求情。毕竟要是真给判了死罪,那就再没有任何转圜余地。
而且如果细究起来,倒也不是找不出破绽。
“两位大人别生气,这里面应该有不少误会。”县令边说边给后面使眼色,“这个林公子确实做了错事,但也没有杀人放火,想判死罪确实有些许牵强。
“况且你们是微服来到林川,事先也没有表明身份。碰到这种情况,也是在所难免嘛。”
两人被周围的衙役簇拥着,坐在他们搬来的太师椅上,越来越觉得风向有些不对。怎么说着说着,自己倒成了没事找事的,反而把林少爷的罪过开脱得一干二净?
很快,陶桃就从椅子上起身:
“县令大人不必多言,这件事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我后面已经向林公子表明自己的钦差身份,但他却更加肆无忌惮,在店内口出狂言,还命手下将我锁拿起来。
“难道说,这同样在情有可原的范围内吗?”
姜芝远此时也站起身,立刻附和道:
“没错,本官和几个驿卒亲眼看见他们架着陶桃走到店外,没有任何怜惜的意思。后面我进店查看,发现陶桃的文牒掉落在地,上面还有块污渍。
“据此我大胆推测,应该是这位林少爷目空一切,压根没把陶桃的话给当回事。”
说完,他瞪住对面的林少爷,像是要将其活活看穿。
林川县令在旁边目睹这一切,内心如同被架在火上炙烤。两边都是自己得罪不起的,惹了谁都没有好果子吃。既然和稀泥这条路走不通,干脆彻底偏向外甥这边,把这件事给搪塞过去。
毕竟帮了林家,那边能记下个人情。但要是帮这两个钦差而去大义灭亲,恐怕得不到半点感谢。
坐回上面的位子,县令再次拍起惊堂木:
“你们几个各执一词,谁也说不清楚道理。凡事都要讲证据,你们可有任何人证物证能够证明林公子殴打钦差啊?”
陶桃听到县令这样提问,心里已然猜得八九分。果不其然,这些当官的只想着明哲保身,压根没有多少勇气去秉公执法。
既然如此,那就再也不用留什么面子。
“县令大人,你们可以去事发地周围走访调查一下,很多人都见到林公子带着手下去到那条巷子里。我左脸上的痕迹,也足以证明当时的确被他殴打。”
“这并不能证明什么,痕迹有可能是你自己造成的。”县令低着头小声说,“没有直接的证据,本官无法按照你们的意思判案。”
“哦?那什么证据才叫直接?”姜芝远立刻追问。
县令一瞬间被噎住,片刻过后才开口道:“证,当然是证人最直接了。”
“那个店的店小二亲眼目睹了整件事情的经过,绝对是最有力的证人。贵县只要把他请来,问一下就清楚了。”
衙役们不约而同看向县令,似乎在等待着他的命令。但等了许久,都没有得到任何前去寻找证人的命令出现。
这也难怪,真要把那店小二找来,林少爷怕是没法活着从这里走出去。
正在这个僵持不下的时候,衙门口忽然走来一个中年女人:
“这到底是什么案子啊?用了这么长时间还没审完,本将军在后面都等烦了。
若要说统领青龙卫的欧阳明山是皇帝的心腹爱将,那眼前这位女将军则更加有来头。她不仅是当今圣上的师妹,还是皇后最信赖的贴身护卫,统领着隶属于皇后及公主的凤凰卫。作为朝廷里地位最高的女将军,明月竹这个名字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就连那个有唯一一把青龙宝剑的欧阳将军,在家里也得对她百依百顺。
果然,陶桃喜笑颜开,走过去问候道:“明将军,您怎么会到林川这里啊?”
“皇后最近想要桃花饼,让我们凤凰卫顺路带些回去。”明月竹指着他们两个,“你们俩来这里是做什么?”
“做菜单,陛下让我们搜集民间美食,制成一份搭配得当的菜单交给朝廷。”
姜芝远本想掩饰一下,怎料被陶桃抢先说出,脸颊瞬间泛起红色。
明月竹简单回想后,喃喃道:“没错,好像是有这么个事。不过过去这么久,你们才走到林川这里?”
“本来是想一路走一路找的,谁想到在这边碰上个恶霸,上来就把我给打了!”陶桃露出委屈的神情,“要没有芝远哥及时赶到,我怕是要直接被那家伙给掳进府里了。”
“哦,有这种事?”
林少爷此时双腿终于开始发软,越来越难独自站立。面对统领皇家禁卫的将军,任何嚣张气焰都再难留存下来。
然而,陶桃却没打算放过他:
“明将军您想,我跟芝远哥是奉陛下的命令前来民间,行程上是经不起耽搁的。而那个林公子非但用腐坏的食材给我们吃,还对我肆意殴打,强抢进府,全都是在阻止我们制作菜单啊!
“即便后面我亮明身份,他却依旧肆无忌惮,执意要侵犯我。如此看来,这简直是对当今圣上的挑衅,是大不敬啊。”
“不要说了!”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高喊惊到,全都扭头看去。
刚刚还不可一世的林少爷,此刻竟跪在地上,捂着脸痛哭失声。
明月竹在衙门大堂里来回踱步,认真打量面前的几个当事人。虽说推理断案并不是她分内之事,但有关皇家的事她还是有权过问的。
何况还是这种明目张胆侮辱皇权的行为,就更加无法容忍了。
她走到县令身边,低声问:
“贵县,你觉得这个案子该如何判决啊?”
县令早已是满头大汗,嘴唇疯狂颤抖:“明,明将军,卑职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判个死罪也不算过分。”明月竹漫不经心地说,“否则以后传扬出去,谁还会把陛下放在眼里?
“钦差所至之处如同圣上躬亲,谁敢动手殴打,那就等同于打了皇帝。打皇帝的人不判死罪,恐怕这世上就没多少能判死的罪过了。”
一声令下,几名身披铠甲的凤凰卫飞奔进来,毕恭毕敬地站在她面前。
明月竹看向跪在地上的林少爷,伸出右手的食指指过去:
“把这个家伙拖到外面,斩首示众。”
“是!”
凤凰卫士兵们二话不说,上去推开那些衙役,抓着林少爷的胳膊就要往外面拖。
林川县令这时再也按捺不住,站起来大声喊道:
“明将军,他是鸿胪寺林少卿的孙子,请您刀下留人啊!”
衙门里的空气仿佛静止,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期待后面的事态如何发展。
连林家老太爷的底细都这样直接说出来,显然是逼到走投无路的份上了。谁都想知道,在这片地方说一不二的林家,到底还能有多大的能耐,会有多大的面子。
还是说,只会欺负欺负那些没权没势的老百姓。遇到真正有地位的角色,就投降认输了。
不过,陶桃打算再添一把火:
“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他那么有恃无恐。刚才,我还听见他管你叫舅舅呢!”
明月竹猛地回头看去,吓得县令跌坐在椅子上,双手不停颤抖。
她拔出佩剑,一步步逼近来时的地方:
“贵县,你和那丫头说的都是真的吗?”
林川县令此时根本听不清楚什么,只知道不停点头。
“这样的话,一切就都讲得通了。等回到京城,本将军自会去找林大人解释清楚。
“至于你这里,本将军也会如实向皇帝禀报。建议贵县提早收拾家当,免得吏部的命令下来时家里忙乱。”
她头也不抬地挥了下手,凤凰卫立刻把林少爷给拖到衙门外面。
随着外面一声惊呼,林家的大少爷就此魂归西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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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两人一前一后回到驿站,表情却大不相同。陶桃在路上蹦蹦跳跳,整个人开心得像一朵花。而姜芝远则阴沉着脸,仿佛有千斤重担压在心头上。
欺负了自家十几年的林家大少就这样身首异处,实在是让他始料未及。甚至比起自己,陶桃似乎对林少爷的仇恨更深,想尽办法也要让那家伙死。
这样的陶桃,他还是第一次见识到。
晚饭快要吃完时,姜芝远再也忍受不住,开口问道:
“陶桃,你今天为什么执意要将林少爷判死?咱们明明没必要和林家结梁子,得饶人处且饶人不可以吗?”
陶桃放下筷子,像是早有预料:“芝远哥,以前他欺行霸市,强迫你们家交出秘方的时候,怎么没有得饶人处且饶人?现在他落下了把柄,咱们有了权力,为什么不趁机为民除害?”
“可是······”
“我知道你害怕,害怕他们家会报复。但有一点芝远哥要知道,坏人是不会因为你的仁慈而感谢你的。
“只有勇于对抗他们,让他们感到害怕,感到恐惧,才会对你肃然起敬。在陶府里是这样,在林川也是如此。”
她扬起嘴角,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以及令他久久无法忘怀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