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半月匆匆流过，陶桃和姜芝远停停走走，不知不觉间走出三四百里路程。从京城里带的干粮和散碎银两已经消耗大半，还不包括她施舍给村民的那些以及姜芝远留给那位老者的十两纹银。如此，再想像开始那样住客栈品大餐，几乎是痴心妄想。
不过好在他们有朝廷发的勘合，可以去那些驿站投宿。虽然环境有些糟糕，但毕竟是不要钱的地方，凑合待待也还能够接受。
但在吃东西上面，他们俩的态度就有些截然不同了。
“采山桃，用米泔煮熟，漉置水中······”
陶桃抱着那本整理好的卷册，津津有味地品读之前记载的部分，不停抿着嘴唇。隔了半个多月时间，她又想念起老者做的那道蟠桃饭。
特别是在临近中午的时候，这种想念变得尤为明显。
“怎么了，陶桃，上面写得有问题吗？”姜芝远凑过来问道。
她猛然回过神，下意识咽了口唾沫，然后道：
“没有没有，我就是觉得你写得挺好的，描述得言简意赅。”
“当然言简意赅，因为那句话不是我写的，而是前人在书中的描述。”姜芝远哑然失笑，“这种拾人牙慧的事情，科举里比比皆是。”
陶桃把卷册重新放好，没有再去在意他那些解释。反正菜单又不是什么八股文章，没必要在乎那么多文笔。
真正能吃到的东西，才必须要在乎。
“芝远哥，咱们今天能不能吃点好的啊？”她摸着自己的小腹恳求道，“连着七天都是粗茶淡饭，我都快直不起腰来了！”
姜芝远此时正在整理衣物，忽然听见她的请求，自己反而也跟着饿起来。
但他还是硬咽唾沫，回应道：
“再等等吧，驿卒昨天刚把咱们的奏折带走，至少要两三天才能到京城。就算朝廷同意，给咱俩送来几百两银票，也得等上小一星期。
“除非，咱们自己想办法赚钱。”
赚钱？凭他们俩自己？陶桃以为自己饿得出现了幻听。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和离家不久的千金小姐，上哪去挣银两？
除非姜芝远重操旧业去做菜，那样钱是赚到了，但菜单也没法再做。
很快，她开始变得不耐烦起来：
“哎呀，又不是一分钱没有，你何必这么吝啬？哪怕今天就是简单吃顿饱饭，后面吃点苦我也认了。
“真要把我饿出了好歹，岂不是要花更多钱去找郎中？”
姜芝远忽然静住，机械地扭过头看向她，露出讳莫高深的笑容。虽然道理的确如此，但她认知里的饱饭和平常人眼中的显然不是一回事。
毕竟就这段日子，他已经见过不下三拨人被她吓得面如土色了。
这时，一个送信回来的驿卒路过，随口提了句：
“这边往东有个馆子，时常有人去吃。你们要是实在没得吃，可以去那里啊。”
一听到周围有饭馆，陶桃瞬间两眼放光，立刻推开面前挡着的姜芝远，跟驿卒打听具体地点。
还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她已然穿戴整齐，往驿站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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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川城，城西百味斋。
陶桃叉起腰站在门前，望着里面座无虚席的大堂，满意的神情溢于言表。看来那个驿卒果然没说错，这个地方的确是周围百姓经常光顾的馆子。
特别是在林川城这座人口稠密的城池，就更加能说明问题了。
刚要进门，身后传来气喘吁吁的声音。
“我说你能不能慢点？拼命追都追不上你。”姜芝远大口喘着粗气。
她回过身，开始幸灾乐祸：“谁让你脚步那么慢，连我这个饿肚子的人都追不上。还不如把马车赶出来，没准还能捎我一程呢。”
的确，这边的驿站给他们弄了辆马车，用来替换那两头受苦受难的毛驴。
姜芝远本想再跟她争两句，但腹中的饥饿让他无心恋战，径直走进饭馆。
可刚一进去，他的脸色就开始不对劲。
“快点坐下，芝远哥，我这边有位子。”陶桃向他招手说道。
他慢慢过去坐好，表情越来越凝重：“咱们要不换个地方，我觉得有些不对。”
“不对？有什么不对的？”她没明白他的意思
“我刚才闻到这边做菜的味道，感觉这里的厨师好像不是很精细，菜品似乎有怪味。”
陶桃张大鼻孔，抬起头努力去嗅，并没有嗅出任何异常。
倒是让一旁的店小二注意到，快步来在他们身旁。
“哟，两位客官，你们准备吃点什么？”
姜芝远刚想开口，不料话头竟被陶桃抢先接下。许多菜名宛如丝绸一样绵延不绝，在她那里仿佛顺口溜一般熟练。
直到点完许久，小二都还没缓过劲来。
“不是，客官，您这是要请几个人吃啊？”
陶桃对这种轻视早就司空见惯，根本没有放在心上。简单摆摆手，就让他们到后面准备。
这要是放开了吃，只怕他们今天都不用再做别家生意了。
很快，头几道菜被摆上餐桌。
“来，赶紧吃吧，往后可没这个好机会。”她拿起筷子开始行动。
姜芝远同样拿起木筷，夹起一根小白菜放进口中，闭上眼细细品尝。
尝过之后，低头对陶桃说：
“这道菜还算是可以，不过口感过于油腻，应该是出锅前淋了不少熟油用来增香。
“但其实这样做根本没必要，只是平添肥腻罢了。”
她停下筷子，仔细看了眼他说的那盘菜，里面确实油汪汪的。和之前吃过的其它馆子比，风味上要逊色不少。
但随后上来的大菜，把这点阴霾全部吹散。
“快点快点，芝远哥，这是我在家最喜欢吃的菜。”陶桃用筷子指着盘里，“你一定要好好尝尝。”
说完，她夹了一大筷子，塞进自己口中。
嚼着嚼着，陶桃的脸色也开始慢慢变差。
“这到底做的啥呀，怎么一点味道都没有？”她在心里不停抱怨。
姜芝远同样尝了一筷子，不过并没有做任何评价，只是报以淡淡的冷笑。
拿起手边的茶杯，再不去看那道菜一眼。
菜品接二连三地摆上桌，原本的气氛也逐渐发生变化。
“芝远哥，咱们就是随便吃点，不用太在意这些。”
他面无表情，敷衍地点点头：“对，不用太在意这些，随便吃点就行。”
两人不约而同拿起筷子，挑起放在面前那碗阳春面，没有任何提防。
可刚一入口，姜芝远就忍不住把筷子拍在桌面：
“面糟了，绝对是煮出来许久没人要，转手扔给咱们的。”
陶桃当然知道面是糟的，并且她最讨厌这样的面条。和身边这个把面条做出花的男人比起来，这家馆子的厨子简直是在暴殄天物。
很快，她也把木筷从碗里拿出来。
“你说得没错，这地方确实没有开始觉得的那样好。这种烂面条，他们竟然也敢端上来！
“难道是觉得我点菜点得多，故意让咱们难堪？”
姜芝远没有作答，眼神示意她继续吃别的菜，别再纠结那碗面的事情。
至少最中间那道豆腐鱼，看起来还是很不错的。
果然，鱼肉的口感极为滑嫩，味道鲜香四溢。
他紧皱的眉头重新展开，主动给陶桃夹了一筷子：
“幸好还有个能吃的菜，也算没白来。”
陶桃同样长舒了口气，接过他夹来的菜认真品尝。毕竟是自己执意要来的馆子，总不能一道菜都上不得台面，否则自己都会跟着没面子。
好在主菜说得过去，这样勉强还能容忍这家店的做法。反正过了今天，也不会再来这里。
然而，当她夹起一块豆腐放进口中时，仅存的那点幻想瞬间破碎殆尽。
“陶桃，陶桃你怎么了？”姜芝远看见她弯腰呕吐，立刻起身关切道。
她伸手指向中间那锅鱼，面露难色道：“里面，里面的豆腐发酸，应该是放坏了。”
姜芝远瞪大眼睛，抄起筷子夹过一块豆腐，小心翼翼咬下少许。
强烈的酸败味道充斥在口腔里，令他根本没法品尝，直接吐在桌上。
“小二，小二！”
店小二连忙赶来，想要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但还没等开口，姜芝远就指着那锅豆腐鱼质问道：
“你们家是不是打算关门，才会用这种菜来糊弄食客？从我们落座到现在，没有一道菜说得过去，阳春面都泡糟了。
“赶紧把这锅菜端回去让你们家厨子尝尝，里面的豆腐是不是已经放坏了。”
陶桃重新缓过劲来，看见店小二低着头把那锅菜端走，脸颊感觉越来越烫。
原本想要好好吃顿饭，结果却闹成这个样子。不仅一道可口的菜没吃到，还害得自己和姜芝远碰上变质的食材。
这种不尊重食客的饭馆，简直就不应该存在。
没过多久，小二重新回来。
“师傅刚才已经把东西吃了，没有任何问题。”
她忽地站起身，不禁失声喊道：
“怎么可能？我们明明尝到豆腐有酸败味，你们竟然······”
正要说下去，姜芝远伸手拦住。
他转身离开桌旁，视线看向后厨所在的方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回过头来，用清冷的语气问店小二：
“你的意思是，我这个舌头是假的，尝不出食材的好坏，对吗？”
店小二不敢回答。
“如果真像你所说，麻烦把你们家师傅叫到这里，让他当面把那些豆腐全部吃掉。
“不管你们如何巧言令色，这件事今天必须有个交代！”
大堂内此时鸦雀无声，所有食客的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他们三人，好像在期待着什么。
突然，一个身着马褂的男人从后面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