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我道是谁这么挑三拣四,原来是姜家那小子啊。”
店里的伙计们闻听身后的声音,全部撤到两边毕恭毕敬,好像对这个人很是服从。能够有这种待遇的,八成是这里的掌柜。
但对于姜芝远来说,面前这个人还有另外一重身份。
“林少爷?你什么时候离开雄州到林川这边了?”
“本少爷去哪儿用得着告诉你吗?”那个掌柜毫不客气地反驳,“你去京城参加会试,好像也没告诉我吧?”
姜芝远没有选择接话,而是回头观察那桌残羹剩饭,内心七上八下。若是在平常换了别人,他肯定要好好与之争辩一番,最后必须要有个说法才能罢休。但没想到这家店的老板竟然会是雄州的林家大少,问题立刻变得十分棘手。
若是强行跟他们纠缠,恐怕不会有什么太好的结果。就算最后能够解决,免不了要多花些时日。
这样一来,制作菜单的任务肯定要耽搁下来。
然而,他的同伴陶桃似乎没有这些考虑。
“我说,你这个人说话倒是真不客气,夹枪带棒的有什么意思?”陶桃主动走上前问道,“倒不如好好解释解释,凭什么把酸败的食材端给食客们。”
林少爷上下对她打量了几眼,捏起下巴调侃道:“姜家现在真是出息了,连这种丫头都能骗到。要不要回去看看,他们家原来在雄州是个什么德行?
“一个只配给家里切菜的货色,读了几年书跑到这里,竟然还嫌弃起别人的菜来······”
陶桃渐渐扣紧贝齿,准备用言语好好教训一下面前这个家伙。上了这么几道烂菜不说,还敢羞辱自己的同伴,简直是不把她这个光禄寺卿的千金放在眼里。
真要论起嘴上功夫,恐怕很少有人能吵得过她。毕竟在陶家这些年,她对付那些姨娘基本都在以一敌二,甚至以一敌三。
可还没等她开口,姜芝远从怀里掏出几块碎银,放在桌上:
“今天我们还有事情做,没空跟你计较。把那些银子拿走,就当我施舍给你们。
“以后做菜记得懂点常识,别再随便糊弄食客。做成这个样子,简直是在浪费食材。”
他转身走出饭馆,没有再留下任何多余的话。陶桃直愣愣待在原地,犹如一个被遗忘的小物件。
走在林川的街道上,陶桃不停在思索刚才发生的事情。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姜芝远是说要讨个说法的。怎么在见到那个林少爷后,气势一下子就没了呢?甚至还主动结清饭钱,好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似的。
难不成,他们俩之间有什么恩怨?还是姜芝远有什么把柄在对方手里?
再次回到驿站里,她径直走进他所住的屋子,开门见山地问:
“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怎么那么怕他?”
姜芝远茫然抬头,反应有些迟缓:“什么?怕谁?”
“你说怕谁?那个饭馆的掌柜呗!”陶桃没好气地说,“堂堂的光禄寺寺丞,张口闭口管别人叫少爷,你是不是当奴才上瘾啊?”
“不上瘾,但也没有什么办法。我的品级和人家比,根本就是自取其辱。”
他从桌旁站起身,整个人躺在那张破旧的木床上,看起来无精打采。
陶桃却依旧不肯离开,站在旁边低头俯视着他:
“怎么没法比?他一个开饭馆的能有什么权势?”
“他是没权势,但他祖父是鸿胪寺少卿,父亲是雄州县令,在老家几乎无人敢招惹。”姜芝远的语气里满是无奈。
陶桃听后哑然失笑:“一个当少卿的祖父就把你吓成这样?你这个钦差也太窝囊了吧?
“早知道你这么胆小,我还不如自己······”
没等她把话说完,姜芝远从床上坐起身子,双眼直直地看向前方,里面异常空洞。
这样的眼神似乎只在一种情况时会出现,那就是面对心中的梦魇时。
片刻过后,他缓缓开口说道:
“你说得对,我确实胆小,胆小到不敢反抗那些欺负我的人。但对于一个长在穷苦人家的孩子来说,这种情况算是司空见惯。
“林家作为雄州的名门望族,在当地几乎是无人不知。但凡有哪里招惹到,他们都会想尽办法报复,折磨那些老实本分的百姓。不管是佃户还是商贩,甚至厨子,都受到过林家的欺负。
“我爹当年因为不肯把姜家祖传的秘方卖给他们,所以我们家的馆子隔三差五就会被林家的人骚扰。那时候我还很小,做不了什么,只能躲在后面任由他们胡作非为。”
陶桃逐渐平复下来,理所当然地坐在木床边,问:“那,你爹娘没有想过去告状吗?”
“告状?他爹就是县令,向谁去告?”姜芝远露出苦笑,“很多人选择忍气吞声,都是为了能简简单单过日子。至于什么扬眉吐气,快意恩仇,最多只能在说书先生那里听听。”
“可是,你现在有了功名做了官,还是皇上任命的钦差,完全不用再怕他们了呀!”
姜芝远扭过头,看着她的眼睛说:“没错,我现在是可以不怕他们,也可以跟他们去纠缠。但那样一来,势必要耽搁许多时日,菜单的制作肯定会被影响。那样皇帝责怪下来,还会让你也受到牵连。
“比起逞一时的痛快,我更想去找寻那些真正值得记录的美食,写在那本卷册里。”
窗外,几匹送信用的马打着响鼻,隐约还有驿卒们的说笑声。
陶桃从床边站起身,没有再去回头注视姜芝远,静静地往房间外走去。
虽然有些道理的确如此,但她也不想去完全认同。别人不想做,那就自己去做。
毕竟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吃哑巴亏的,无论在京城还是在别的地方。特别在吃饭这件事上给她添堵,那就更没办法容忍了。
临近三月,外面已感受不到太多春寒的料峭,目之所及都是花草所冒出的嫩绿新芽。南风夹杂微微暖意拂在脸庞,带来不少舒适。行人走在街道两旁,倒也不吵不嚷,只是沐浴在这春意盎然的时光当中。
然而对于陶桃来说,这样的氛围并不能使她高兴多少。当务之急,是要好好教训一下那个姓林的家伙。
行至附近时,她发现那里已经没有多少人,连伙计都在打瞌睡。要想再等到那人,八成得等到晚饭的时候才行。
不如先在旁边寻个茶馆坐下,边喝茶边等,这样也不至于太过枯燥。
走进一条小巷,陶桃忽然停住脚步:
“等等,这里怎么有香味?有人在做菜?”
她努力嗅了嗅,确定那不是茶香,而是肉香味。判断没错的话,应该是煮熟的鸡肉。
晌午时分,怎么会有人再去煮鸡肉吃?
再往巷子深处而行,香味变得愈发浓烈。陶桃顺着味道缓缓往前,越来越觉得这味道非比寻常,似乎以前从未闻到过。
走到尽头,发现那竟然是个不起眼的小馆子。
“这位姑娘,您这是要打尖吗?”门口的小二问道。
陶桃没有立刻回答,她还对刚才那家馆子的经历心有余悸。要是再碰上一次,指不定要当场崩溃。
犹豫再三,她试探着问道:
“那个,你们这里是做什么菜的啊?”
“我们啊,我们家是做黄金鸡的。”店小二回答道,“整个林川城,就属我们家的黄金鸡最地道了。”
“整个林川?这道菜在你们这里有很多家在做吗?”
小二笃定地道:“那当然了,黄金鸡是林川的特色,很多店都有。但您要是尝了我们家的,准保不会再想去别家尝。”
林川特色?还有这种好事?陶桃瞬间开始心动起来。
自己这么长时间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菜品记录,之前的蟠桃饭还是姜芝远无意间找到的。若是这次能记下一道更好的菜,以后说话都可以更硬气点。
而且听这个菜名,就符合皇家菜单应有的气势。
她进到饭馆里,随便点了几道小菜简单开开胃。毕竟以前没有吃过这个黄金鸡,不能上来就抱有太大的期望,否则一旦事与愿违,内心容易崩溃。
何况她这次出来是为了替姜芝远打抱不平,而不是为了溜出来偷吃东西。
等菜的时候,陶桃随口问路过的店小二:
“那个,我想问问,巷口对面那个百味斋,到底是什么来头啊?”
小二放下手里的抹布,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姑娘不是本地人吧?本地人都知道他们林家做生意有多霸道,不然我们家也不会待在这里开店。”
陶桃情不自禁瞪大双眼:“还有这种事?能不能跟我说说?”
“倒也没什么可说的,就是那姓林的仗着家里在雄州那边有点势力,买通林川这边的官员占了我们家的店铺。”店小二无奈摊开双手,“咱们又惹不起人家,只好搬到这边来做生意了。
“他们还想要我们家的黄金鸡秘方,我们一直没卖给他。那种喜欢糊弄人的老板,能做出什么好菜来?”
正说着,黄金鸡从后面端上来,浓烈的香气瞬间充斥在周围。
她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准备认真品尝一下这道特色菜,然后再决定要不要写进菜单里。
但就在此时,从门外闯进来几个大汉,气势汹汹地往店小二所在的方向靠近。
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家百味斋的老板林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