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小姑娘，你们是一起的吗？”乔冉试图悄悄跟在一名业主后面一起进小区，被保安拦住了。
“叔叔，我是来找许老师的，我是他的学生。”乔冉心里一虚，路上编的谎话脱口而出。
“是吗？我怎么没见过你啊？”保安大叔抬了抬帽檐，一脸疑惑地看着乔冉，顺手把刚刚打开的门又关上了。
“我是第一次来。”
“第一次来啊，那我给许老师家里打个电话，你等等啊。”保安大叔拿起电话。
“别别别——”乔冉急忙喊道，“不能打。”
“怎么了？”
“打了他就不让我进了。”乔冉把话说得很快，好像越快越能掩饰心虚似的。“我是想找他求情的，我参加钢琴比赛的视频没通过，我想找他让我再交一次。下午的时候我有一个同学也来了，他爸带着他来的，他们也是来求情的。我爸要面子，不肯带我来，我只能自己来，你就让我进去吧。”乔冉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竟然还有说谎不红脸的天赋。
保安大叔被她的谎话打动，马上就把门打开了，还亲切地告诉她许老师住在哪一栋。乔冉一边道谢，一边向许家快步走去。我简直是疯了！乔冉想。不过当她终于找到了许家的花圃，听见里面传来的钢琴声时，她马上原谅了自己的谎言，并且充满了成就感，自己简直是天才。各行各业都出天才，凭什么跟踪界的天才不算天才？
随着夜幕渐渐降临，气温越来越低，天才陷入了被动。花圃后有个小石凳，刚好是个隐蔽的安身之处。乔冉一直坐在那里，等待着琴声的结束，可琴声一直没有停。
乔冉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该继续等下去。她不断地给自己设置新的节点，等饿得受不了就走，等换了曲子就走，等到了八点就走，等到了八点半就走……
一直到了九点，琴声还没有停止的意思。乔冉这时是真的进退两难了。走，不甘心，都等到现在了；不走，再等下去又能怎么样？我到底在等什么？乔冉陷入了迷茫，坚持地做着一件不可理喻的事，到底有什么意义？
经历了最挣扎的九点，过了九点半快到十点的时候，乔冉反倒不纠结了。琴声还在继续，事情往另一个方向变得令人好奇起来，陈引在里面上课会到什么时候？过了十点半快到十一点的时候，依然没有出现新的变化。当过了十一点，乔冉越来越紧张，也越来越清醒了，事态已经发展到了如此地步，她的等候有了一种悲壮的意味。
十二点半，浓重的夜被两道车灯划破。乔冉躲在花圃的栅栏后，看着车停进了许家的车库。车有点眼熟，白色的雷克萨斯。一个女人和一个男孩从车上下来，看样子是一对母子。女人把车钥匙交给男孩，男孩打开车后备箱拿东西，女人先朝许家门口走去。门廊的感应灯亮了，照亮了她美丽的脸。
是裴越。
乔冉惊呆了。
裴越打开门，走了进去。许陆言关上车门，拎着东西也往门口走。忽然他听见了响动，朝花圃看过来，“谁？”
乔冉屏住呼吸。
许陆言一步步地朝她所在的方向走过来，忽然屋内传来“咚咚”几声砸琴键的声音。是许镜开在发怒。
许陆言收住脚步，转身向家门走去。
乔冉松了一口气，没多久，她听见钢琴声变了。不再是一整晚七零八碎的音符了，而是一首完整的曲子，乔冉听得入了神。是刚才那个男孩吗？曲子很快弹完了，乔冉竖起耳朵，琴声没有再响起。她感觉陈引要出来了。
很快，乔冉听到了门锁转动的声音。乔冉赶紧躲在石凳后，却见到出来的不是陈引，而是裴越。她不是刚回来吗？
裴越没开车，而是走了出去。这么晚了，她要去哪？跟还是不跟？
门又开了，陈引也走了出来，他朝着裴越刚刚离开的方向紧走了几步，显然是跟着她的步伐。两人的身影一前一后都消失在夜色中。
乔冉跟了上去。
出了小区门口，两个人的身影都不见了，只有一辆环卫车缓慢地驶过。奇怪，他们人呢？左右两边各有一个路口，他们一定已经转过去了。乔冉只有用百分之五十的几率赌上一把，她凭直觉往右边的路口快步跑去。
谢天谢地，乔冉跑到路口，果然看见一前一后的两个身影。他们怎么走得这么快？乔冉紧追了几步，跟在后面，猜测着他们的目的地。
又拐过一个路口，远远地，乔冉看见“棕榈湾”楼顶的巨幅灯牌亮在夜色中。
尽管这是一个在她心里早就埋下伏笔的答案，但真正到了呼之欲出的这刻，她却有一种受伤的感觉，像遭受了一场背叛一样。她分不清是被谁背叛的，也许是同时被他们两个人。
乔冉跟在后面，直到看见裴越先进了酒店，随后陈引也走了进去。
午夜的酒店大堂空荡荡的，两人的身影都不见了。
“乔冉。”
就在她四下张望时，一个声音从后面叫出了她的名字。声音是陌生的，是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但又是熟悉的，她不是第一次听见，所以立刻认了出来。在他和她的心里，在他们的想象中，这一幕一定都发生过无数次，在不同的场景，不同的情形下。但他和她一定都没料想过会是此刻这样。
乔冉回头，那双闪烁着隐秘的眼睛正望着她。
“别跟着我了。”
陈引的声音有些哑，语气是温柔的，恳求的，甚至是情真意切的，似乎一切因拒绝而带来的痛楚、受伤、耻辱和罪恶的感觉都被抚慰了。
乔冉没说话，本能令她后退了一步，把自己隐没在灯光制造的阴影中。陈引进了电梯，电梯门徐徐关上。数字在跳动中上升，最终停在了三十九层。乔冉知道那是这家酒店的“蜜月楼层”，每一个房间都风景绝佳，布置成了爱巢，主打情侣套房，这些都是她之前从网站上看来的。蜜月，爱巢，情侣，这样的字眼狠狠刺痛了她。十六岁的乔冉，收获了某种古老的伤痛。
***
电梯无声地上升，“叮”地一声，停在了三十九层。陈引脚下没有动，伸手直接按了3，电梯门在他眼前关上。电梯重新下行，降落在第三层。这里是酒店的二十四小时康体中心，一排跑步机静静地正对着落地窗。陈引来到窗前，从那里刚好能看到乔冉的身影走出酒店大门。
陈引松了一口气。对不起，乔冉，他在心里说。他为自己不得不保守一个秘密而感到很抱歉。秘密是世界上最奇怪的东西，制造它的人同时制造了痛苦，守护它的人暗自英勇，却绝不会被当成英雄，而渴望它的人往往受伤最深。如果可以，陈引希望世界上的一切秘密都消失，人与人再也没有猜测和误解，所有的心灵都能融合在一起。那样的话，就不会再有心碎的孩子，绝望的大人。
陈引经过大堂离开酒店，大堂吧的服务生正在关闭最后一盏台灯，营业到两点的疲倦是沉默的。
“还能喝一杯吗？”一个女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也是疲倦的，但是疲倦压不住底下的无奈、失望还有愤懑。是裴越。此时此刻她非常需要一些酒精来镇压心中的情绪。她刚从电梯里下来，妆容一点没变，但心情全变了。
“对不起女士，我们已经打烊了，系统已经关闭了。”服务生点头致歉。
陈引伸向门的手停住了，他把卫衣的帽子套在头上。
“好吧。”裴越的高跟鞋声朝酒店门口过来了，还有包里的口红、粉饼盒和手机互相碰撞的声音，是一只手在包里摸索。
陈引替她拉开门。
“谢谢。”裴越向这位年轻的绅士点了点头，两人擦肩而过。
裴越走出门外，把摸到的火机凑上点燃了唇边的烟。尼古丁有害，但她此刻不关心健康。她深深吸入，吐出一口烟。眼神迷离中，她看见刚才为他开门的那名年轻人的背影在月色下匆匆消失。
不远处的角落里，乔冉看到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