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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来2023-05-31 14:504,463

  许陆言走出琴房,打开手机,才看到母亲发来的信息,说在一家川菜馆订了包厢,是许陆言爱吃的馆子,让他练完琴直接过去。

  “为什么要出去吃饭?是有事吗?”许陆言一边往外走,一边回复信息。

  “你忘了,今天是你的生日。”后面跟着一个笑脸表情。

  许陆言惊讶了一下,还真是忘了,他也回了一个笑脸表情,“我不用过生日的。”

  “你今天十八岁了,过了今晚,你就是大人了。十八岁的生日一定要过。”母亲回复。

  许陆言顿了一下,大人?可我怎么觉得自己还什么都不是。

  “我跟你爸说了,今晚要给你好好庆祝一下。”母亲的信息又过来了。

  “他怎么说?”

  “他让我们先去吃饭的地方,等他忙完再看。”

  他不会来的。陆言心想,但他还是回复了一个“好”。

  从他有记忆起,父亲从来没有为他过过生日。在他还小的时候,母亲总是告诉他,父亲有这样那样的事情不能赶回来,大一些的时候,他便明白了,别的父亲再忙,都会挪出时间来为孩子过生日。曾有好几年,他怀疑过自己不是父亲亲生的,但这疑虑也随着时间慢慢打消了。也许父亲只是不愿被这一天提醒,他的儿子不是他心目中的儿子。但也许十八岁的生日不同,男孩要成为男人,父亲的在场意义重大。

  餐厅包厢里,服务员第三次问菜什么时候上,已经是八点了。母亲说那就先把凉菜和主食上了,主菜再等一等。等到主菜都上完,已经快十点了。服务员把桌上用过的碗和盘子都撤了换上新的,又把冷了的菜热了两遍,一桌菜看着像是没动过一样。那道摆在最中间的主菜是清蒸鲈鱼,许陆言知道父亲爱吃,特意点的。许陆言一直低头玩手机,等着那条鲈鱼慢慢变得腥冷而僵硬。十一点,服务员最后一次过来问,是否还需要加菜,厨房要下班了,餐厅十一点半打烊。母亲问许陆言,要不,我们走吧?这话她已经问了好几回了,每一回许陆言都默不作声。许陆言对服务员说,我们能等到十二点再走么?服务员看了看母子两个,说可以,然后轻轻地退了出去,带上门。

  十二点刚过,许陆言站起身,我们走吧。母亲看着儿子,忽然觉得他不一样了。真奇怪了,只是一刹那,人就有了那么大的变化。天真永远地从他脸上褪去了,那副冷漠僵硬的大人面具什么时候戴在了他的脸上?妈,我没事,走吧。许陆言笑了笑。就连那笑,也是大人式的,纯粹关怀的,安慰的,与己无关的。他已经把心彻底藏起来了,不会给任何人看了。世上所有小孩成为大人的方式都是一样的。

  ***

  许陆言和母亲刚到家门口,就全明白了。琴房的灯亮着,传来钢琴的声音。是父亲还在给学生上课,父亲给学生上课一般是从下午四点开始,到现在已经快八个小时了。

  是陈引吗?除了他,不会再有人让父亲这般疯狂。可那琴声却结结巴巴,每弹几个音就被要求停下来,重复,停,再弹,再停,再弹。是《肖邦A小调Op.25-No.11》,这就是他最拿手的那首《冬风》,父亲为什么偏偏选这首?七零八落的琴声像是丢了魂的散兵游勇,再弹也是溃不成军。怎么可能是陈引?

  许陆言疑惑地走进去,刚准备进自己房间,父亲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许陆言,你来一下。”

  许陆言走进琴房,看到陈引木然地坐在钢琴前,像一具灵魂出窍的木偶,知道许陆言进来,他也没什么反应,只是目光迟滞地看了他一眼。

  那不是陈引的眼神。许陆言很吃惊,父亲的强压式教学无异于一种摧残,他本以为不会落到陈引头上。

  “许陆言,你来弹一遍。”父亲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

  是什么曲子,让父亲对陈引这么不满意?他看了眼谱架,陈引让开琴凳,站在一旁。

  在父亲眼神的催促下,许陆言坐下了。虽然因为陈引坐在旁边,许陆言心里免不了有些紧张,但毕竟是他驾轻就熟的曲子,他沉下心来进入引子部分,然后是他最喜欢的地方,突然的爆发,一阵高过一阵的浪潮,如山呼海啸,豪迈悲壮,无论何时何地、弹多少遍,他都一样享受。曲子不长,不到四分钟就弹完了。最后一个音落下,许陆言长吁一口气。

  这时,他看见父亲轻轻地点了点头,“不错。”

  许陆言等待着某种特殊的感受涌上来,感动?激动?幸福?满足?亦或是委屈?可什么都没有,竟然一片空白。他第一次得到父亲的认可,感受到的却是一片空白。

  父亲离开了。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许陆言还停顿在那片空白之中,陈引忽然开口了,“你弹得真好。”陈引的眼睛很真诚,还带着一点热烈,与刚才的低迷失落判若两人,显然,他被许陆言的演奏点燃了。

  许陆言的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但还没等他分辨出来是什么,那感觉就转瞬即逝了。他没有回答陈引的话。他该回答什么?他故意用明显的动作点亮手机屏幕,看了一眼时间,意思是你该走了。

  陈引看到了他的动作,却站在那没有动,像是有话要说。他想说什么?许陆言别过脸,作出一副冷淡的姿态,但心里却暗暗等待他开口。

  “今天是你的生日?”陈引终于开口了。

  没想到是这一句,他怎么知道的?

  “我在班级通讯录里看到的。”陈引回答了许陆言眼里的疑问,转身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

  “这是什么?”许陆言冷冷地问道,没有伸手去接,故意让陈引拿着盒子的手停留在空中。

  “送你的礼物。”

  “不要。”

  但陈引还是把盒子放在桌上,默默地离开了。

  许陆言看着那个盒子,外包装是常见的礼品纸,看不出里面是什么。他的心里又出现了那种奇怪的感觉,是感动和厌恶的混合体。他打开储物箱,把盒子扔了进去。

  ***

  已经九点半了,乔冉还赖着没起床,乔成远估计她昨晚又熬夜了,想叫她起来,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叫。他在心里估摸了一下时间,在工作群里说自己会晚到半个小时。最近“三叠纪”的工程方面出了一些问题,今天虽然是休息日,但还是约了相关的几方去实地看一看,商量一个解决方案。

  乔成远来到厨房做早饭,他把锅里煮好的两颗鸡蛋捞出来,在凉水里过了一遍,等不那么烫手的时候剥开,放碗里淋上少许酱油。

  乔冉从小就爱吃鸡蛋。开始长牙的时候,乔成远就给她做蒸鸡蛋。起初总不得要领,不是稀了蒸不熟,就是干了硬邦邦,逼得乔成远用上了温度计、量杯和秒表,做一碗鸡蛋羹弄得像科学实验。

  稍大一些,前妻有一次带女儿旅游,吃过一次酒店的早餐自助后,女儿爱上了煎鸡蛋。乔成远下决心攻克煎鸡蛋的技术难点,首先从锅开始。炒菜锅不适合,还得用不粘锅,可他又担心不粘锅的涂层有潜在的健康风险,衡量来对比去,最后买的是铸铁平底锅。煎鸡蛋的火候不好掌握,温度计、量杯和秒表派不上用场,只能望闻问切,如何做到外焦里嫩,蛋黄不破,很是下了一番功夫,最后他在一本菜谱上找到了煎蒸结合的方法,先开中大火把一面煎至五成熟,洒少许热水在锅里,关火,盖上锅盖焖五分钟,再开火煎另一面至金黄,完美出锅。

  煎鸡蛋的难点攻克后,他像开了窍一样,很快就逐一拿下了水波蛋(水要适量,刚好没过鸡蛋即可)、牛奶煮蛋(将牛奶加热至接近七十度时把鸡蛋打下去,然后用勺轻微搅拌,将蛋黄打成丝状,掌握火候,在牛奶煮开之前鸡蛋刚好会熟)和西红柿炒蛋(先炒蛋)以及西红柿鸡蛋汤(先炒西红柿)。当几乎所有的鸡蛋都手到擒来之后,女儿却说自己最爱吃的是白水煮蛋,淋点酱油就可以。乔成远知道,那是不会做饭的前妻唯一给女儿做过的食物。说他心里没有失落和嫉妒那是假的,但他默默地放弃了鸡蛋的其他做法,每天早上给女儿煮两颗白水蛋。

  乔冉拖拖拉拉地吃着早饭,她故意用筷子把鸡蛋一点点碾成碎块,每次都只往嘴里送一小块。她心里想着裴越和陈引之间的关系。那天见到裴越和父亲公司的人一同走进会议室之后,乔冉乘电梯下楼,突然想起来她在哪里见过裴越的名字了——在父亲的工作资料当中。她赶回家,从父亲的文件柜里,找到了那份资料。那天她第一次去“153”餐厅,给父亲送的就是这份,其中有一页正是裴越:梧城森源地产公司董事长/总经理。

  “你们老师昨天给我打电话了。”乔成远把牛奶递到乔冉手边。

  “嗯。”乔冉的心思完全不在饭桌上。她想着那晚在“153”和陈引在走廊相撞,资料掉在地上时,这页资料被陈引捡起,递到了她手中。她反复回想那一刹陈引的表情,他的目光在黑暗中闪烁着一丝隐秘。

  “老师说,你三次月考的成绩,一次不如一次。跟入学时的排名相比,退步了一百多个名次。”乔成远又说。

  乔冉没说话,出神地盯着手里的筷子。

  乔成远马上有些后悔,是不是话说得太重了?他想起老师的话,说自从入学以来,乔冉的精力一直没有集中到学习上来,刚开始以为她是刚转学来不适应,但是现在半个多学期过去了,应该也适应得差不多了,状态却一直下滑,所以请家长要多留意一下,孩子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心理上是不是有什么波动?乔成远回答不上来,这才发现自己完全不了解女儿。

  “不说了,先吃早饭吧。一会儿我还要去工地。”

  乔冉忽然抬起头来,“还有谁去?”

  “什么?”

  “你不是一会儿要去工地吗?还有谁会去啊?”

  “几方合作公司的领导都会去。”

  领导。这个词放在裴越身上有种不伦不类的感觉。“那我能去吗?”

  “你?”乔成远看着女儿。

  “我想去看一下。”

  “工地有什么好看的?”

  “最近学习压力太大,我想散散心。”乔冉编了个理由,把刚才没入耳的那些话用上了。

  乔成远没回答,在心里琢磨着,如果把女儿带去,又会怎么样?

  桌上的电话响了,乔冉飞快地瞥了一眼,屏幕上显示来电人是“裴总”。乔成远一边拿起电话,一边走去厨房接听。乔冉竖起耳朵,只听见父亲听完对方的话后,只说了几声“好的。”

  什么事“好的”?乔冉的心突突地跳起来。乔成远回到饭桌,给工作群发出语音:“裴总刚才来电话,说今天有点事,晚上还要陪孩子过生日,她就不过去了,派孙副总过去。”

  放下电话,乔成远想起了女儿刚刚的请求,“你想去也行。”

  “我不去了。”乔冉泄了气。她去是想见到裴越,裴越不去,她去还有什么意思?

  乔成远看了一眼女儿,说不出她哪里奇怪。

  ***

  乔成远说晚上会回来得晚,叮嘱乔冉自己安排晚饭。乔冉写了一会儿卷子,实在集中不了精神,又看了两集动漫,不知不觉到了六点。乔冉出了门,一边走一边把吃过的馆子都想过一遍,不知不觉走到了学校附近的那条美食街。同学们都喜欢去那条街上吃苍蝇馆子,也叫过她几次,她平时肠胃弱,怕吃坏肚子,一直没去。今天她打算去试试。

  一路都是香飘四溢的诱惑,在没想好选哪家之前,乔冉先走进一家药店买了盒蒙脱石散以防万一。她从药店出来,见到对面有一家叫“贝多芬烤鱼”的店,她爱吃鱼,就这家吧。

  她来得刚刚好,还剩最后一张小小的两人桌在角落。她落座后,用随身带的消毒纸巾把碗筷和桌面擦了擦。烤鱼的香味从隔壁桌一阵阵地飘过来,把她的沮丧一扫而空。忽然她听到了陈引的名字。她怀疑自己听错了,悄悄转头一看,应该是几个音乐学院附中的学生,再听,果然他们在谈论陈引。

  “你们知道吗,陈引去许镜开家练琴了。”

  “不会吧?老许这么看重他吗?你怎么知道的?”

  “我刚从许镜开家回来,他家不是住南山墅吗?陈引就在那练琴,我走的时候他还在。”

  “我靠,陈引厉害啊,怎么把老许搞定的?”

  “你去许镜开家干嘛?”

  “我爸带我去求情了。”

  “求什么情?”

  “熠烁杯,我交的视频没过,想再交一次。”

  “怎么没过?”

  “录得有点问题,说我声画不同步。”

  “你作弊了吧?你是不是找人在旁边弹了?”

  “有病吧,你找人在旁边弹一个试试。”

  “那你就是作弊了,别不承认,哈哈哈。”

  “滚。”

  ……

  “你好,一位吗?吃什么?”服务员来到乔冉桌前。

  “不好意思,我下次再来。”

  乔冉飞快地离开了,出门打了个车,直奔“南山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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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叠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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