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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来2023-05-19 21:493,468

  “同学你好,请问你需要什么帮助吗?”大堂经理笑容可掬地迎上来。乔冉被他的靠近冷不丁吓了一跳,她左右四顾,意识到自己作为一个未成年女孩独自进入酒店,可能触及到了对方安全管理的重要事项。

  “我……我在等我爸,他让我找个地方待会儿。”在大堂经理开口之前,乔冉就把这句无可对证的假话想好了。

  “好的,那你找个地方随便坐,需要什么帮助随时叫我们。”大堂经理回到前台,向负责办理入住的同事们点头示意。

  几分钟前,乔冉穿过马路,来到这家名叫“棕榈湾”的五星级酒店门口。她尝试推测陈引偷拍的对象。不过,毫无线索的情况下,任何推理都是徒劳无功。只有一种预感隐约出现在乔冉心里:那是个女人。

  明知这个预感毫无来由,乔冉却被它缠住了。她想摆脱掉这个念头,却被双脚引领走进了酒店。

  沁人心脾的香氛,高大的棕榈树,美丽的大理石地面,墙上用了一幅巨大的热带丛林主题的摄影作品做装饰。它出自已故的著名摄影师森田刚之手,因为独特的摄影风格,被乔冉一眼认了出来。他是乔冉最喜欢的艺术家之一,最近梧城的一家画廊即将举办一场沙龙活动,会请几位当代艺术家对森田刚的作品进行对谈,席位有限,乔冉没抢到票。

  乔冉在大堂里“侦查”了一圈,进进出出的有来梧城度假的大家庭,一脸倦意的父母互相生着闷气,谁都不肯先去哄他们赖在地毯上打滚的孩子;有西装革履的商务人士,在大堂吧里兴奋地谈到口干舌燥,生意让他们的目光比恋人之间还要热烈;还有打扮入时的年轻情侣缓步走出,头靠着头,手揽着腰,走不了几步就要在对方脸上轻啄一下。酒店是一个神奇的地方,接纳了每个人带来的不同世界,默许着一切私密与异状。

  眼看上课的时间快到了,乔冉不得不离开。她怀着复杂的心情走出酒店,无意间向对面的咖啡书屋望了一眼,由于早晨的光线角度引起的玻璃反光,她发现,从酒店门口,刚好看不清陈引坐的那个位置。这说明陈引不是第一次来,他要拍的人也不是第一次出入这里——乔冉的心砰砰直跳,她有了计划。

  下午的最后一节是体育课改成的自习,大家习以为常,没了抱怨。乔冉则看准时机,在班主任点过卯后便溜走了。她用最快的速度打车赶到学院路上的商场,买了一副望远镜。她原本有一副,是以前看演唱会时在门口小贩手里买的,可惜搬家的时候弄丢了。乔冉又火速打车赶到“棕榈湾”,和大堂经理打过招呼后,她选了窗边视野最好的一个位置坐下。这一回,大堂经理没有多问什么,只是笑意盈盈地送来茶点。乔冉道过谢,掏出笔和卷子,假装苦大仇深地算起了题。大堂经理和前台们便不再盯着她了,一个争分夺秒搞题海战术的好学生能闯出什么祸来?

  这是乔冉的计划,她推测他(或她)就住在酒店里,有早出,就有晚归。她赌陈引不会只拍早出,不拍晚归——他辞去“153”的兼职,难道不正是为了腾出时间来偷拍对方吗?她要在陈引举起相机的刹那,看清楚那个人是谁。

  ——那个女人是谁。这个念头一出现,乔冉的心就会突然咚咚狂跳几声。现在停止还来得及,一个声音在心里提醒她,可另一个声音随即又出现,现在停止算什么?逃跑吗?甘心吗?至少要看到她的样子,至少。两个声音达成了一致。

  可是直到六点,乔冉都一无所获。她无数次在卷子的遮挡下举起望远镜,也没有发现陈引出现在咖啡书屋。是犯罪分子太狡猾,还是她这实习侦探太菜鸟?盯梢真的是一项体力和精力的双重消耗,不到三小时,乔冉已经眼睛酸痛,浑身难受,为了不上厕所,她甚至连水都没喝几口,早已饥肠辘辘。乔冉点了一份三明治和一杯果汁,狼吞虎咽吃完,却又发现到了客流量最多的时候,不管是酒店还是咖啡书屋,都是人来人往。她忙不迭地举起望远镜又放下,生怕错过了一刹就前功尽弃,可除了引来旁边客人的侧目,她没有发现任何异样。唯一的异样也许就是她自己。

  一直等到九点,乔冉已经倦得不行,上下眼皮直打架。中间她歪过去好几次,最后一次梦到高考交了白卷,彻底吓醒了。父亲打来电话,问她回家了没?还没有?还在学校?用不用开车过来接她?乔冉连忙说不用不用,马上就到家了。

  乔冉结了账,收拾东西打算离开。就在这时,她见到陈引出现了。陈引在咖啡书屋门口看了看,似乎是见到窗边的座位全都满员,便调转方向,朝“棕榈湾”走来。

  乔冉吓得几乎跳了起来,抓起书包和外套冲向酒店后门的方向。她躲在棕榈树后,看到陈引选了她刚刚的那个位置要坐下,服务生正在手脚麻利地收拾桌面。乔冉惊魂甫定,却看到陈引从椅子底下捡到一支笔。乔冉懊恼地一摸书包,那是她刚才惊慌失措落下的。陈引和服务员说着什么,服务员伸手一指,乔冉惊得一缩脖子,那一指仿佛挨到了她的鼻尖。她头也不敢回,落荒而逃,一口气跑出去百来米,体能测试要是有这个成绩就好了。

  乔冉停下来大口喘着气,草丛里有一双黄澄澄的眼睛大胆地望着她。乔冉喘着气半蹲下,板起脸和那只黑猫置气:小黑,你也看我笑话?黑猫喵了一声,像是给乔冉出了个主意。乔冉像是听懂了,心里真的有了个主意。小黑,这样不太好吧?黑猫静静地,没跑也没叫,只是把眼睛眨了眨。小黑,我跟你商量呢,你要同意,就叫一声。黑猫狡猾地喵了一声,消失在草丛里。

  乔冉给父亲打了个电话,父亲没接,她发了个信息,说和同学临时有点事,她要去同学家一趟,一个小时后回家。她打开打车软件,在目的地一栏里输入陈引家小区的名字。

  出租车在巷子口停下,乔冉等车开走后,才往那栋楼快步走过去。熟门熟路,谁见了都知道是个下了晚自习回家的中学生,见了邻居会乖巧地叫声叔叔阿姨的那种。运气很好,没有遇到需要假装认识或者假装不认识的人。左手边第三个花盆,比她想象的沉,是玫瑰还是月季?应该是上一个租客或者房东留下的。早上浇的水,盆底还是湿的。钥匙摸到了,连钥匙圈都没有,就光溜溜的一片。应该能开吧?能开。

  门推开了。黑暗中,乔冉听见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她打定主意不开灯,静静地等眼睛适应黑暗。一股淡淡的清凉油气味。神秘逐渐褪去,真相的底片在眼前显了影。

  干净,整洁,空荡荡的,一张床,一条长沙发,一张书桌,一把椅子,一个大行李箱。毫无意外,恰如其人的简洁,一点都不拖泥带水。这样的风格可以算是复古,一个不依赖电子产品、桌上没有手办、没有任何多余爱好的男孩,是从哪个朝代穿越来的?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似乎连真相都没有。

  不可能。这里一定有真相,在离开之前,一定要看个清楚。乔冉摸到了墙壁上的开关,一、二、三。房间顿时亮如白昼,刺得她眼睛一时睁不开。乔冉用手挡住强光,真相的局部却从指缝里溜进来了——一张美丽的脸。一张美丽的女人的脸。

  指缝张大,乔冉见到了,是好多张,同一个美丽的女人,照片几乎贴满了墙的半边。不同时间,不同角度,不同地点。是个大人。怎么措辞好呢,成熟女人?乔冉还不具备准确地识别成年人年龄的能力,只能笼统地说,是个不那么年轻、但却因美丽而看起来十分年轻的成熟女人。她个头不矮,身姿挺拔,一头英气的短发将柔情和干练中和得刚刚好,顾盼生辉之间,有一种不论男女都会为之吸引的魅力。那一次快门的按动刚好抓住了这一瞬,将那种美凝固成了一种永恒。

  乔冉不知道在照片前站了多久,她忘了自己是一个登堂入室的不速之客。照片上女人的美,像X射线般将她穿透并杀死了她。她感到身体的边界在消失,灵魂也融化在了空气中。

  你现在看到她的样子了,一切可以结束了。那个声音在心底响起,带着狠狠的嘲讽。

  不可以,绝不可以。另一个声音立刻反驳道,虽然底气不足,却十分坚持。还有很多事没弄清楚,比方说她是谁,陈引为什么偷拍她?

  还需要问为什么吗?嘲讽的声音冷笑道,她那么美!

  那又怎么样,难道没有别的可能性吗。反驳的声音冷静地说,到目前为止一切只是你的猜想。

  可我的直觉一向很准。更何况,一个人一旦喜欢上另一个人,直觉就会更准了。

  你喜欢上他了?

  我没这么说。

  你刚才就是这么说的,一个人喜欢上另一个人。别狡辩,我抓住你了。

  我没这么说……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喂,你出来,我可以证明我没有!

  另一个声音消失了,争吵作罢。乔冉如梦初醒,她得迅速逃离现场才行。离开之前,她没有忘记自己最后一项使命。她在抽屉里找到了自己那枚“美杜莎之眼”的胸针,它被当成吊坠挂在一条链子上。她尝试着把胸针从链子上取下来却没有成功,于是连链子一起拿走了。

  临走时她关上灯,锁上门,把钥匙重新放回了左手边第三个花盆底下。应该是月季,这时候她想起来了,月季的叶子更光滑。她又回忆了一遍,确保房间和之前一样,是没有人来过的样子。何必呢,她已经把“美杜莎之眼”拿走了,这是主人回来很快就能发现的事。无所谓了,他知道她来过又怎样?他最好知道她来过。他最好知道,在他把目光移开之后,她并没有默默消失。

  乔冉在夜色中匆匆走出楼道,她一定要弄清楚那个女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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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叠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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