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晚，贺喜的宾客都已经散去，陆府内只余下收拾残局的下人，浑黄的灯光下，晃动的人影有些模糊不清。
下人们井然有序，客厅内不闻人声，只偶尔能听到碗碟碰撞的轻响，颇有几分曲终人散的荒凉味道。
陆芙蓉叫过老顾，轻声吩咐了几句，便转身进了黄连生小憩的客房。
黄连生还趴在床上，头埋在一滩呕吐物里打着鼾，胃酸伴着老人身上特有的酸味，整个屋里都是令人作呕的味道。
陆芙蓉嫌弃的皱了皱眉，走到窗边把窗户打开。
黄连生的酒量一向不好，所以平常在外应酬，都只是小酌一杯从不多喝，今天也是因为看到了盈盈失了态，才会不小心喝醉了酒。
她在床边坐下，手放在黄连生的后背上，忽然还有个邪恶的念头。
她小时候家里有个下人，喝多了酒回房睡觉，第二天被发现死在了家里，听说就是因为睡觉的时候仰躺在床上，半夜吐出来堵住了气管被活活憋死的。
如果她现在也把黄连生反过来平躺，那是不是也可以……
不过，陆芙蓉最后还是忍住了这个念头。
死，是迟早的事情，可这么轻易的死掉就太便宜他了。
她静悄悄的走了出去，吩咐了林妈几句，不一会儿就有几个小丫鬟进来替黄连生清理着床上的污秽，陆芙蓉则用热毛巾替黄连生擦脸，眼神专注的描摹着黄连生的眉眼。
“唔……”黄连生眉眼舒服的舒展开，微微睁开眼，看到是陆芙蓉眼神迷茫了一瞬，然后笑了：“都结束了？”
陆芙蓉轻轻点头，又拿起黄连生的手来擦：“我让林妈去煮醒酒汤了，一会儿你喝了再睡，明天能好受不少。”
黄连生打量着陆芙蓉，久久没有说话，陆芙蓉露出不自在的神色，微微一笑：“你看我做什么？”
“你今天很风光嘛……”黄连生还没完全清醒，头顶和太阳穴还在一跳一跳的疼，可并不妨碍他想起今天酒会的一切。
“我的风光，都是老爷给的。”陆芙蓉低着头，细心的替黄连生擦去手上的污秽，语气平静。
但黄连生的方向，正好能看到陆芙蓉有些惊惶的表情和被涨红的脸颊。
可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陆芙蓉和平常哪里不一样了。
他用手捏住陆芙蓉的下巴，左右打量着她的脸：“你真这么认为的？”
陆芙蓉笑了一下，眼神有些闪躲。
黄连生眯起眼睛，露出一个有些危险的笑：“既然你知道，那为什么忤逆我？”
说完，感受到陆芙蓉开始颤抖的身体，他不由扬起了声调：“说。”
陆芙蓉这才干涩的开口：“我想着……林先生都这样问我了，与其说把画捐出去，还不如说拍卖，还能给老爷博个好名声……”
“你知不知道，那些画早就……”黄连生画说了一半，忽然觉得失言，又生生忍住：“我说的不是这件事，我是不是和你说过，戏子是下九流，你当着那么多宾客唱戏，你怎么敢的？”
陆芙蓉愣了一下，才又温柔的笑了：“原来是这件事，宴会开始前，盈盈私下找到了我，说林先生最近迷上了京剧，让我问问老爷有没有熟悉的戏子可以去林先生家唱堂会。”
“我想着，既然画都定了要拍卖，不如老爷让他那位再多画几幅，我在拍卖会上一一介绍，更能卖个好价钱，也方便老爷行事，所以就自作主张……”
黄连生眯起眼，打量了一会儿陆芙蓉，见陆芙蓉神色如常，心里升起的几分怀疑才打消了一二。
“老爷，你这样看我，我有些害怕呢。”陆芙蓉娇嗔的瞥了一眼黄连生，正巧林妈端着醒酒汤进来，陆芙蓉干脆扶着黄连生坐了起来，然后接过醒酒汤，舀了一勺放在嘴边吹了吹，才递到黄连生唇边。
黄连生看着陆芙蓉，没有张嘴。
陆芙蓉无奈的笑笑，像以前一样尝了一口，见她咽下，黄连生才愿意喝下她喂的汤药。
成亲后，陆芙蓉就发现了黄连生的这个怪癖，饭食还好，只给他一人喝的汤药，都必须有人当着他的面尝了，且喝完无事他才肯喝下。
但婚前，他可是没有这个习惯的。
陆芙蓉不解了很久，直到前几天听被遣散的下人闲聊，再结合以前陆府其他老人儿的只言片语，才拼凑出一个让她后背发麻的真相——黄连生前面的乡下老婆，怕就是被黄连生毒死的！
所以他以己度人，才如此防备枕边人。
不过陆芙蓉才不会和他做同样的事，许如清说得对，死是最容易的事情，而死掉，太便宜他了。
“盈盈的话我本来是想赶紧告诉老爷的。”陆芙蓉轻轻搅动着醒酒汤，热气扑在她的脸上，她的脸颊微微发红，看起来颇有几分娇羞的风情：“可没想到没来得及，最后只好自作主张了，老爷别怪我……”
黄连生最吃女人娇羞这套，语气竟然也软了下来：“这次就算了，你说的我也听林先生说了，我已经替你向林先生解释过，否则你丢丑就丢大发了。”
陆芙蓉心里只觉讽刺，刚刚的接口，不过是她和宁媛媛商量的托词，黄连生竟然还信口雌黄，把功劳揽在自己身上，真是好大的脸。
她眨了眨眼，掩饰下眼底的厌恶，做出几分娇羞的模样：“那就多谢老爷为我斡旋了。”
黄连生冷哼了一声：“你知道最好，你们女人没什么见识，也就我愿意为你收拾烂摊子。”
陆芙蓉抛给黄连生一个媚眼，又奉承了他几句，哄着他换了床单扶他躺下。
醒酒汤里加了安神的成分，不一会儿，黄连生就打起了鼾。
陆芙蓉轻手轻脚的退出去出去，不多时拿了一份边缘泛黄的文件和印泥下来，又叫了黄连生几声，见他没有回应，确认他睡熟了，才把文件摆在床上，用黄连生的手指按下了手印，有用帕子替他将手指擦干净。
许是毛巾有些凉了，黄连生竟然睁开了眼，收回手指，警惕的看着陆芙蓉。
“你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