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马如龙眼里,最近是他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候。
岳夕岚送给了他一个“大新闻”,就连资料都查的差不多了。
不过马如龙并没有轻信岳夕岚这个大小姐查到的一切,亲自跑了一趟平城,还请孔瘸子喝了几顿酒,才满载而归,然后熬夜洋洋洒洒写了几千字爆料许如清。
堂堂商会秘书不仅是个冒牌货,还是个靠造假骗钱为生的女骗子。
这样的新闻一旦报道出去,那他马如龙的大名岂不是可以传遍申城新闻界,甚至让他一跃跻身申城名记行列?
结果刚刚交上去,还做着美梦,就被阎寿骂了一顿,还把他辛辛苦苦写的新闻撕碎了扔在他脸上。
他和阎寿大吵了一架,说他就是个靠女人发家的软饭男,是有钱人的哈巴狗。
阎寿直接指着门让他滚,他在气头上真的就滚了。
这破新闻社,他还不想待了呢。
可等真出了门,被冷风一吹,马如龙就冷静了下来。
他的工作怕是完了。
于是又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
他总是这样,会在冲动下做很多事情,过后就会深深的后悔。
记得第一次采访一个姓林的商业巨擘的时候,就是不小心打碎了人家一个茶盏,被下人阴阳了几句,他就直接甩了脸子,采访都不做了,扭头就走。后来如果不是阎寿亲自上门道歉,又看在他妈妈的面子上,否则那会儿他就卷铺盖滚蛋了。
这样的事太多了,比如刚才,比如……和陆芙蓉。
他曾想过,如果当初面对陆芙蓉妈妈的嘲讽,他能忍下来,会不会现在他就能和陆芙蓉在一起了?
再想起陆芙蓉现在的处境,他就想掐死当初那个冲动的自己。
其实说起来,他挺看不起自己的。
做事冲动起来,就会不顾后果,可挺多时候,他也挺没骨气的。
明明不喜欢岳夕岚那种娇小姐,又被岳冷泉贴脸骂过,但当前几天岳夕岚说要给他一个大新闻的时候,他却动摇了,鬼使神差的去和岳夕岚见了面。
他原本想着要端起架子,即使岳夕岚给的新闻很好也要板着脸批判一番,然后就拂袖而去证明他马如龙也是个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
可真的看到岳夕岚手里的材料,他立刻就把所谓的面子和骨气忘到了脑后。
岳夕岚没有夸大其词,这真是个大新闻。
甚至来不及推辞,他就直接谢了岳夕岚几句就接受了她的帮助。
原本他还安慰自己,记者为了大新闻,没有骨气就没有骨气了。
可谁能想到,竟然最后是这样一个结果。
马如龙不甘心,回家一口气又写了十几份报道,跑遍了申城大大小小的报社,可没有一家愿意登载这个大新闻。
甚至有个报社门都没让他进去,门房还对着他的腰踢了一脚,被踢的地方现在还在隐隐作痛。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这是被捂嘴了。
他又想起和他一个办公室的姓赵的那位公子哥,不也是什么都不干,阎寿还天天给他好脸色,甚至他马如龙辛辛苦苦跑到的新闻也都“资源”署上他的名字。
这世道,对他这种没背景的外地人就是这么不公平。
那他多年的努力又算什么?
他妈昨天还给他写信劝他回去,他想也不想就拒绝了,还说不混出个样子来就不回去,可他现在连混都混不下去了。
他就像个笑话。
恍惚间,已经过了黄昏。路上行人匆匆,都有自己的归途,只有他没有。
马如龙擦了擦脖子后面的汗水,浑浑噩噩的在路上踱步,不少人都侧目看他,可他已经顾不上任何人的看法了。
不知不觉间,他停在了一间小酒馆门外。
这家酒馆门面不大,装潢也算不上豪华,但胜在酒价实惠,落魄的读书人,卖力气的轿夫,前清的遗老遗少,都喜欢在这里喝几口兑了水的劣酒,然后借着喝了酒的名头顺理成章的发疯。
平日里他看不上这些人,可今天他却鬼使神差的走了进去。
里面的人还不多,掌柜都坐在柜台后面吃一碗阳春面。
看他进来,也没搭理他,低头很大声的嗦着面,听起来就好像在擤鼻涕。
马如龙现在也不觉得老板粗野,挑了一张桌子坐下,桌子黑漆漆的,他开始以为是刷了油漆,可等坐下才发现,那是陈年没有擦干净的油泥,用直接一刮就能刮下厚厚一层,看到里面原本的木头颜色。
如果是以前,他会嫌弃这个地方,可现在他只嫌弃自己。
他从兜里掏出五个铜板,数了数又放回去两个,才学着别人的样子局促的招了招手:“来三两老酒,一碟豆干!”
正在角落打盹的小二抬起眼皮看了马如龙一眼,仿佛是嫌弃他打扰了好梦,慢悠悠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才摇摇晃晃的走过来,瞥了一眼桌上的三个大钱,撇了撇嘴:“这几个铜板哪能够,侬只能买二两老酒,其他个就冇要想的了。”
看着小二不屑的样子,马如龙的脾气又上来了,摘下手腕上刚从当铺拿回来的手表,往桌上一拍:“看不起人吗?老子今天是没带钱,这块表值一百大洋,押给你,你给老子酒菜管够!”
小二回头看了掌柜一眼,掌柜把最后一根面条转着圈的吸进嘴里,才用袖子擦了擦嘴,坐过来对着蜡烛看了看那块表,眼前一亮:“这位少爷,那咱可说好了,我就给你留到明天,你明天要是不拿着现大洋来取,这表就进了当铺了。”
“我们小店可不要纸票子,只要现大洋。”
“别废话,给我酒!”马如龙烦躁的挥了挥手。
掌柜把表小心翼翼的收好,吩咐小二给他上了一壶酒和一碟豆干,谄笑着对马如龙鞠了一躬:“少爷慢用,小店酒水管够。”
马如龙看了眼桌上的豆干,拍了一下桌子:“肉呢?”
小二又看向老板,见老板点了头,才磨磨蹭蹭的给马如龙上了一块乌黑的熏鱼,熏鱼的边缘都有些干了,不知道放了多久。
马如龙皱了下眉毛,可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直接灌了下去。
兑了水的又苦又涩,还有股河水的腥味,本就不爱喝酒的他皱着眉才忍住吐出去的冲动,把酒咽了下去,胃里竟然有种奇怪的暖意。
接着,什么东西顺着脊梁骨爬进了脑子,让他原本想法乱窜的脑子暂停了一下,整个人都好像松快了下来。
他忽然明白很多人为什么喜欢喝酒了。
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两杯酒下肚,马如龙感到一阵眩晕。酒馆里的烛光在他眼中变得模糊而温暖,他把胳膊撑在油腻腻的桌子上,闭上眼睛。
"千……千万别让老子发达了……"他迷迷糊糊地想着,举起已经空了的酒壶,声音也大了起来:“再来一壶!”
一只手把酒壶接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