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上钩了,上钩了,”小池子旁,顺宜兴奋得瞪大眼睛。
“你小点声,鱼都让你吓跑了。”藤椅上,陈晚意紧握鱼竿,身子往前探去。
主仆俩屏气凝神,全神贯注地盯着水面上的动静。
不多会儿,鱼竿一沉,向水池拽去。
“这一冬天,鱼儿怕是个个养得膘肥体壮,瞧这条,劲儿多大。”顺宜赶忙帮忙拽着杆子。
鱼儿不肯好好上来,不断扭动肥胖的身子,眼瞧着已经上了岸,杆子却‘咔吧’一声,折断了。鱼儿在岸边一跳一跳地想要蹦回池塘,陈晚意反应神速,丢下杆子就朝岸边奔去。鱼儿全身光滑,陈晚意抓了几次都让它从手里溜走。
顺宜赶去帮忙,脚下一滑摔在泥里,爬起来跑到陈晚意身边,赶上鱼儿在她手里甩着身子,溅两人一身一脸的泥。
橘安举着抄网迟迟赶来,只赶上了将鱼放进桶里。
顺宜边拿帕子给陈晚意擦泥边道,“你个懒丫头,叫你拿着抄网,你就跑树底下睡觉去。”
橘安低着头,手无措地抓了抓裙摆。
陈晚意笑呵呵道,“哎呀,顺宜,橘安还小,正是贪吃贪睡的年纪,你说她干嘛?”说着,一双沾满泥巴的小手坏心地摸上橘安的脸,“哎,这衣裳脏了就脏了,回去洗了就是,你别总顾着给我擦,也给你自己擦擦。”
顺宜狠狠擦了几下陈晚意的裙子,只把泥巴抹得更匀称了些,有些气急败坏道,“这裙子可是少夫人托人从南边送来的布料做成的,这织光锦耗工耗力材料又考究,便是有钱也得不着,这才第一次上身呢,就脏成这样。”
陈晚意看她的样子实在可爱,宽慰道,“好了好了,洗洗就是了,再说,你家姑娘我花容月貌,便是满身的泥,也一样容色出众的,别恼了,赶紧擦擦吧。”
橘安掏出手绢帮忙,顺宜抬头看着她的小花脸,‘噗嗤’一下笑出声。
橘安有些莫名其妙,无辜地看了看两人的脸。
“拿上东西,咱们回去吧。”
三人收拾好东西往回走,一路讨论着鱼的做法。
刚进熙风院,润禾就从屋里迎了出来,“哎呀,这怎么弄得一身泥?不是去钓鱼了吗?这是怎么回事?”边扶着陈晚意往屋里走边念叨,“你俩不知道看着姑娘点,也跟着胡闹,看看这一脸一身的,快去把彩月叫来,给姑娘梳洗,你们也去洗脸换衣裳,一会儿再冻着。”
“记得把鱼送去小厨房,叫他们做酸辣口味的,再放些二哥哥送来的鲜笋。”陈晚意回头,不忘冲她俩吩咐。
“这俩笨丫头,毛手毛脚的,叫人如何放心得下。”润禾边给陈晚意换衣裳边叹息。
彩月端着盆水进来,听着这话,拿着块打湿的巾子,边给陈晚意擦脸边道,“润禾姐姐且放心去吧,姑娘就交给咱们,姐姐那可是月老牵线,嫦娥保媒。”
陈晚意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彩月坏笑道,“天赐的姻缘呗。”
润禾恰好系好衣带,转头羞愤道,“你个小妮子,看我怎么治你这张嘴。”
彩月在前面跑,润禾在后面追,陈晚意在旁边加油助威。
几条鱼儿在厨房的水盆里吐了半日沙,当晚就下了锅。
“橘安,将鱼汤盛出一半来,咱们给二哥哥送去。”夕阳已隐没了最后一点身影,府里早就点上了灯,正该是吃完饭的时候。
陈时颜正执着把长剑练功,月光洒在他身上,将少年身上镀上一层光华。
“二哥哥,快来尝尝鱼汤,今儿晌午刚捕的,可新鲜了。”陈晚意见他收了剑势,站在石桌边喊。
陈时颜拿袖子擦了擦头上的汗,笑意盈盈的走过来。
“我还加了些你前几日送来的鲜笋,你快尝尝怎么样?”陈晚意把勺子递到陈时颜手边。
陈时颜一愣,接过来尝了一口,道,“真是不错,你院子里的厨子是越发长进了,”说着,又舀了几勺送到嘴里,眼睛余光瞥见陈晚意笑得一脸狗腿模样,道,“无事献殷勤,你想干什么?”
“哪能呢?妹妹给哥哥送点鱼汤,哪里就要求什么了?”陈晚意抚了抚袖子,避开陈时颜的目光。
“没有算了。”陈时颜倒是干脆,端起鱼汤就要往屋里去。
“哎,”听到背后的喊声,陈时颜转过身来,一脸如我所料的表情看着陈晚意。
“那个,你今晚能不能出去一趟,帮我去醉仙居买些酒菜回来?”
“你要干什么?让你二姐知道了,她又要唠叨我。”
“哎呀,二姐姐在母亲那里,你快去快回,她发现不了的。再说了,我这鱼汤可是熬了整整一个时辰呢。”
陈时颜叹了口气,将鱼汤递给橘安,认命道,“吃人嘴短,吃人嘴短啊。”
看着陈时颜的背影,橘安疑惑道,“小姐,咱们干嘛不自己使唤人去买?何必要劳烦二公子呢?”
陈晚意轻轻拍了一下橘安的头,“笨橘安,咱们使唤人去买,看门的嬷嬷转头就告到母亲和二姐姐那去了。”
倒也不是看门的婆子有多忠心,只是事关三姑娘陈晚意的一切吃用,郭嘉凝和陈晚篱都格外谨慎,相府虽待下人宽厚,却唯独这条禁令,最是冒犯不得。
陈时颜办事效率极快,不出半个时辰,熙风院里众人就摆了两桌,关了院门,一群小丫头们开始无拘无束起来,纷纷贺喜润禾新喜,相熟的又送了礼物来表庆贺。
丫头们醉得东倒西歪,润禾更是不省人事,唯有彩月只抿了一口,此刻正忙着将小丫头们送回房间。
陈晚意从未喝过酒,才尝过一杯,就躺倒在床上。
半夜,彩月在外间的榻上辗转难眠,又见陈晚意睡得香甜,披了件衣服,独自坐在外头的栏杆上。
“姐姐也睡不着吗?”橘安坐在彩月身边。
彩月只静静望着月亮,橘安接着问,“姐姐也想念家人了吗?”
彩月转过头来,温柔道,“怎么,你想家了吗?”
橘安老实的点了点头,不知是不是喝醉了,她此刻迫切的想要找人说说话,“我六岁那年,家乡遭了灾,地里的庄稼都旱死了,眼瞅着家里断了粮,姐姐就求爹爹把她卖了,大灾之下,人口轻贱,姐姐的卖身钱只换来一点粮食,家里人口多,很快就又没吃的了,娘说,让我跟着人伢子走,也许大家都能有个活路,我就跟着人伢子走了,”橘安吸了吸鼻子,“出来这么多年,也不知道姐姐和爹娘怎么样了?”
彩月看着橘安,羡慕道,“真好,你还有家人可牵挂。”
橘安闻言,惊讶道,“怎么?姐姐没有家人吗?你的家人都去哪了?”
彩月望着清冷的月亮,不发一言,就在橘安以为她不会再说时,彩月轻轻道,“我小的时候,也有疼我的爹娘,家中兄弟姊妹也常常在一块玩闹,那时候,爹爹会耐心的教我写字,母亲夏天会给我们做玉寇糕,我和姐妹们最喜欢去扑蝴蝶,花花绿绿的蝴蝶在花丛中飞舞,真是漂亮极了,”橘安看着彩月脸上幸福的笑容,想起哥哥带着自己跟姐姐去麦田里抓青蛙。
片刻,彩月接着道,“可是后来,有许多人闯进我家里,他们各个手里拿着刀,把我们家翻了个底朝天,最后抓走了我的爹爹和哥哥,母亲四处求人帮忙,可是没有人肯帮我们,”彩月越说越激动,“没几天,他们就把爹爹和哥哥杀了,可即便如此,他们仍然不打算放过我们,有一天晚上,趁着天黑,他们就跑进我家里,母亲见来者不善,只来得及将当时正在她身边的我和三姐藏起来,我亲眼见着母亲死在我眼前。我和三姐藏得极好,却还是被他们发觉了,三姐为了保护我,就冲了出去,她倒下时,我还能看着她的眼睛,我看着她在我眼前渐渐没了生气。我当时就想,若是有谁能帮我报仇,任何代价我都愿意付出。”
说完,两个人就陷入了久违的沉默,彩月的脸上反射着月亮惨白的光。
半晌,橘安小心翼翼问道,“后来呢?你找到那群坏人了吗?”
彩月抹了抹脸上的泪,勉强勾起一抹笑容,“找到了,已经有人替我报过仇了。”
橘安舒了口气,不想让彩月难过,她转移话题,“那他真是个好人,这个人还在吗?他后来又去哪了?”
彩月抚了抚橘安的头发,温柔道,“他帮我报了仇,我们就再也没见过了,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橘安佩服道,“可真是一位侠士啊,真令人敬佩。”
彩月沉默一瞬,笑道,“快回去吧,一会儿该冷着了。”
橘安乖巧的点点头,道,“姐姐你也早点睡吧。”
熙风院里再次变得静悄悄,彩月望着月亮,直到初春的夜将全身都冻得冰凉,直到刻骨的恨意麻痹整颗心脏,她才起身,回了屋。